原本還在水手們中盡情享受着熟悉的歡呼的女海盜忽然啞然了,那不是一種來自于上方的管制,甚至不是來自于被效忠者的建議。
神官隻是平淡地問了句,你的人生,就這樣了?
依蘭達呆住了。
神官沒有多說什麼,他隻是擺了擺手,拒絕了托尼誠惶誠恐的請罪,一個人朝着船艙走了回去。
不知為何,依蘭達從那背影中看到的是一種失望。
雖然還稱不上濃重,但這已經足夠讓她徹底的心生寒意。
她的依仗無非是現在艾爾神官不打算放棄她,可看起來……似乎事實并非如此。
真正不能被放棄的人是她依蘭達,而不是艾爾神官,很顯然,神官并不打算對一個不思進取的女海盜投入太大的精力。
如果她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存在價值的話。
水手們都有些讪讪的,誰也沒想到會把艾爾神官招過來。
就算再怎麼想救海豚,可殺了這麼多鲨魚也不對的嘛……至少在教廷面前你得這麼說。
何況艾爾神官在他們心中向來都是那麼神聖不可侵犯,眼下被他這麼說,恐怕依蘭達心裡也不好過吧。
“哎……沒事,神官大度,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計較的。”
另一個水手給了剛才那個說話不經大腦的一肘子,“閉嘴!”
沒看着人小姑娘臉都垮下來了麼……不過這也正常,艾爾神官在貴婦小姐當中尤為受歡迎,少女心什麼的,他們這些糙漢子就别參合啦!
水手們達成共識,一對對勾肩搭背的走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之後,唯一驚怒交加的人成了可憐的小騎士托尼,他驚恐地回過神來之後,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那個坑爹的伯納德小姐竟然開始和船上的每一個水手都很熟,彼此之間親熱的喊着稱兄道弟喊着依蘭達,更可怕的是,竟然還敢喊阿爾貝托大人艾爾!
誰給她的膽子!
這件事看起來就這麼過了麼?
當然不!
當晚,膽大包天的女海盜摸進了神官的卧室。
艾爾神官的房間向來跟他的人一樣,幹淨、整潔、井井有條,裡面唯一稱得上是享受的應該就是那張軟綿綿的雕花大床。
沒錯,神官别的都能忍受,唯獨睡覺這一項上從來都是精益求精。
可今天晚上,向來睡眠極佳的神官卻在半夜忽然睜開了眼。而在他面前,則是一隻縮頭縮尾的翹尾巴鹌鹑。
依蘭達雙手合十,誠懇無比地低頭認錯,“艾爾,我錯了。”
即便大陸男神向來不少被人夜襲的經曆,後來也如是這般統統不得罪人的化解。可卻也沒想到在這艘小小的船上竟然也上演了這麼一出?
虧得艾爾被夜襲經驗豐富,在這種情況下首先第一時間注意的還是自己身上的睡袍是否整齊,頭發有沒有淩亂,死強迫症在确定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之後,這才看向了依蘭達。
“依蘭達小姐,你這麼晚不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不成?”
潛台詞:你丫趕緊打哪來死回哪去,明明托尼就在旁邊房間睡的他是怎麼讓你摸進來的!
每一個裝逼犯都是折翼的天使啊!
“我是來向您道歉的。”
“我保證好好向托尼學習再也不氣他的再也不跟他對着幹了保證好好學習您看之前教我的其實我都會我就是故意氣他……”
依蘭達其實隻是擔心明天一早起來艾爾神官就把她交給勒戈夫管教,這才半夜左思右想在床上烙了無數次煎餅,最後還是不放心,估摸着神官深夜看到她可能會因為想趕緊打發她走,進而方便她提出留下悔改的要求。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都不帶打個頓,真是深思熟慮。
“說完了?”
神官聽完依蘭達這一大串話倒也沒太大反應,隻是平靜地挑了挑眉,詢問依蘭達的辯解是否結束。
依蘭達這會才本能地覺得似乎不太好,下意識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朝後緩緩地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說、說完了。”
“那就聽我說。”
神官掀開被子,從床上起身下地。依蘭達這才看清,原來神官連墨綠色的睡袍上都有着精緻的刺繡,順着藤蔓般隐約蔓延的刺繡一路往上,扣子一直扣到了頸部,充滿了禁欲的意味。
再往上,就是那雙平靜的藍眼睛。
“我之所以沒有親自教導你,是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站在面前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神官帶來的壓迫感,那不是因為男女體格的差異,也不是他平日裡看慣了的溫和平靜,而是一種真真正正來自于層面的壓迫。
“安德魯神官本來可以不必死,但是因為你存在,他就必須死。”
依蘭達還在嘴硬,“難道不是因為勒戈夫不同意?”
“如果他不同意我就要遵守的話,現在恐怕你早就已經喂了鲨魚了。”艾爾神官嗤了一聲,“托尼教你聖經,我可以保證他肯定盡職盡責,但是依蘭達,你明明都已經學會了,為什麼一定要故意和托尼對着幹?”
神官的語氣并沒有責備,可依蘭達卻下意識有些尴尬,但她并沒有否認。
“不要以為托尼隻是我的騎士,你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依蘭達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将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可是……您并不是隻打算讓我當一個商人之女吧。”
神官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依蘭達在這樣的目光中隻覺得壓力山大,可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請您教我真正有用的東西。”
話一旦出口,接下來的也就變得更順暢了。
“如您所見,我最喜歡的事業依然是在海上,”她在原地轉了個圈,聽着仿佛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海洋的呼喚,整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放松而惬意,“我從一出生就确定自己這輩子是為了海洋而生的。”
“如果是在别的方面,我不能确定我能為您做些什麼,甚至不能确定能夠償還您先後兩次救了我性命的恩德。”
“但是我可以确定,如果能讓我回到海上,讓我學會那些應該學會的東西,我能為您帶來前所未有的回報!”
神官并未作出任何表态,依蘭達卻越說眼睛越亮,她是真心熱愛大海,熱愛這一片蔚藍,熱愛這變幻不定的廣袤。
哪怕是死,也願意死在這一片藍色當中。
生而自由。
“那麼在你看來,什麼才是真正有用的東西?”神官并沒有急着拒絕。
“如您所見,”依蘭達極為光棍地攤了攤手,“我現在除了有海上的經驗,噢還不那麼靠譜之外,旁的統統一概不知。”
“我想請您教我如何鑒定珠寶,如何判斷對方的身份,甚至于……我想學習貴族譜系。”
直到說到最後的譜系的時候,神官才似乎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微微挑了挑眉毛,“譜系?”
“沒錯,”依蘭達慎重了又慎重,終于将今晚她最大的依仗說了出來,“教廷中有人和海盜有勾結,如果您需要的話,我願意為您打聽此事,助您登上更高的位置。”
事實上,到了艾爾阿爾貝托這種被教廷拿出來做宣傳的模闆身份,說的好聽是大陸男神,說的不好聽則是被架空了的花瓶。
就算阿爾貝托家族實力不俗,可這些年來也沒出現過一個真正接近教廷核心的人物,已經隐隐有了邊緣化的迹象,這樣一來,即便艾爾神官被這樣派往各國迅遊,可說起來依舊是家族的機會。
和教廷有關的,哪有什麼真正幹淨的呢?
“以主的名義,竟然在安倍裡港口還有這樣的事情?”神官一臉聖潔。
……你就裝吧,依蘭達在心中暗暗吐槽,别忘了您老人家可在安倍裡還有一整套小别墅呢。
一!整!套!
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安倍裡!
當然後來見過世面的猩紅玫瑰才終于肯小小的承認……那會在她看來寸土寸金的安倍裡,後來看起來真的不比一間小茅草屋更值錢。
“那位馬修大人……”依蘭達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您那會在安倍裡轉了一圈,我也去了一趟我打聽消息的渠道。”
“據我所知,他每個月至少有一艘船要從安倍裡走,隻是城防官都□□掉了,這位大人就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走這條線了。”
“不過開辟一條新線路,搭上關系可不容易,所以至少在短時間内,馬修恐怕還是要繼續經營安倍裡。而他那條航線我很熟,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随時指出一條包抄的路線!”
依蘭達越說越得意,後來才發現……艾瑪好像有點說過頭了啊。
這可如何是好?
艾爾神官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主愛他的每一個子女,如果你真的一定要我來教你的話也未嘗不可。”
“但是這要看你的表現。”
“你一個姑娘在我這裡待太久了不好,”艾爾神官拉開了門,輕聲喚了一句,“托尼。”
接下來依蘭達就驚恐地看見托尼像一條把尾巴搖成風車一樣的田園犬一般奔了出來,“大人!”
“把依蘭達送回自己的房間,她夜裡做了噩夢害怕,我剛剛為她開解了一番。”
沒想到竟然見到依蘭達膽敢夜襲自家神官大人!
托尼的表情比依蘭達還難看,“大人……”
雖然對這個說辭一百個不信,可至少在艾爾神官面前還是要裝模作樣的,“依蘭達,走吧。”
門被無情的關上,當依蘭達站在神官大人門外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和外頭刮着的夜風一樣蕭瑟。
依蘭達:……不帶這麼過河拆橋的,不裝逼會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