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依蘭達伸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随意找了個方向走了出去。
她夜視能力極佳,也看見了艾爾幾乎是倉皇地從莊園裡奔出來,連傘都顧不上拿,四處尋找她的身影。
她從未見過神官如此不顧形象的時刻,但是現在……她不想看見艾爾。
因為和艾爾在一起的日子太快樂,讓她完全忽視了之前一直所刻意回避的問題。他對她的影響力太大,讓她根本沒法做出一個理智的判斷。
那就是……到底有沒有必要留在他身邊。
的确,她并不像一般的姑娘那樣渴望以婚姻作為契約,對她而言,彼此之間的忠誠遠比一紙軟弱的婚書來的更加可靠,但是……分離呢?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和艾爾,除非一方做出犧牲,否則是不可能相守的。
即便是相守,也要冒着巨大的風險。
不是不愛,在一起很快樂,但那是短期的……長期以往,她失去了她的羽翼,失去了自己的夢想,這樣的愛也算愛情嗎?
他們愛的都是獨立的彼此,雖然說感情很多方面都需要雙方的磨合,但如果這背後根本就是一方的徹底轉變,這種犧牲也未免太大。
艾爾的神官身份本來就不可能結婚,而她的海盜身份,更别說現在還上了通緝榜,還殺了教廷的主教……
他們倆在一起的消息一旦傳出來,兩個人都要上火刑架!
西涅斯公爵這麼樂于助他們相逢,先不說他到底對他們之間的事情知道多少,這是多好的一個把柄?
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把柄來的更加讓人放心了。
其實答案一直在她心裡,隻是她不想去面對而已。
她不喜歡教廷的環境,更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的生活……她所期望的,永遠都是海上的自由和冒險。
其實這對于溫森和艾爾都是最好的選擇。
……她并不是不知道這背後有功利的陰影,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便是依蘭達自己同樣有。
比如,約拿之書。
她渾渾噩噩不知道走了多久,雨也越來越大,噼裡啪啦砸下來,□□在外的肩膀都有些生疼了。
可依蘭達全然不覺,一個勁地朝着海的方向走。
這個時候,隻有廣袤無際的海洋能讓她平靜下來。
海浪一下下拍擊着崖面,依蘭達走到懸崖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大海。
她站了許久,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來,看着遠處海面上來來去去的燈光,那是出航和歸來的船隻。
離開的船隻總是猶猶豫豫,歸來的船隻總是迫不及待。
這是人世,但卻不是她所期望的生活,如果她希望最後能有一個安眠之地,那一定是在海上……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怎麼在這裡?”
依蘭達擡起頭,面前是勒戈夫那張熟悉的嚴肅面容,可隔着濃濃的夜色,她也在他的臉上看見了掩藏在冷硬下的關心。
“勒戈夫……”
“你怎麼穿的這麼單薄?隻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完,依蘭達已經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依蘭達!”
第八騎士團的團長剛星夜兼程從比爾薩斯趕回,得到的消息就是在塔蘭朵思左近海域待命,可沒想到竟然上岸補充給養的時候就遇到了依蘭達?
她怎麼會衣着單薄的出現在這裡?身邊還沒有别人?
勒戈夫的心中彌漫着無數個謎團,可他現在不能把依蘭達帶回船上去,他有些猶豫地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埃迪安,這個倒黴的倫薩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船長,不是吧……”
他好不容易才從船上下來,打算去塔蘭朵思的銷金窟裡好好的浪一浪,看着架勢是要泡湯?!
依蘭達誤我!
勒戈夫看了他一眼,很快地做了決定,“你負責接下來的補充食水以及其他的準備随時遠航的工作,我暫時離開一個晚上。”
埃迪安絕望地瞪大眼,“……那我們在塔蘭朵思待幾天?”
他們上來進行補給本來就是秘密工作,能上岸的時間可不多,如果在這裡時間留的長說不定還有希望。
……但是如果就一個晚上的話,那就基本沒戲了。
“補充完給養之後全員在船上待命,”勒戈夫淡淡道,“随時做好準備遠航。”
“去哪?”埃迪安垂死掙紮,“……你總要給我一個能聯系上你的方式。”
“我回克魯朵莊園,”勒戈夫沉默了一會,“如果有什麼非常緊急的情況,把消息送到那裡來找我。”
埃迪安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可很快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勒戈夫抱着人上了馬車,然後一騎絕塵地走了。
等……等等?!他呢!
難道要他這麼一路走到城裡去嗎?!!!
自家船長不但半途跑路,還帶走了他們進城的馬車!
倫薩少爺簡直要被氣哭,最後隻好咬牙切齒地喊了幾個人,一起朝着塔蘭朵思步行了過去。
等依蘭達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躺在了一張溫暖幹燥的床上,床上的被褥看起來簡單而利落,并不是塔蘭朵思流行的恨不得連被套上都要繡上無數花紋的奢靡之風,身下的床也并不像她睡慣了的那種恨不得把人溺死的風格,反而似乎就是木闆上墊了幾層褥子。
還不是羽毛的。
這不是她熟悉的環境,依蘭達有些茫然地睜開眼,好一會眼中的事物才聚焦。
“這是哪?”
“你醒了?”勒戈夫的聲音響了起來,依蘭達掙紮着想動一動,可剛動一下登時覺得天旋地轉,又重重地□□了一聲倒了下去。
“我怎麼會在這裡?”依蘭達有氣無力道,嗓子幹的簡直快要冒煙,她平常身強體壯慣了,幾乎都要忘了生病的滋味,可沒想到竟然會陰溝裡翻了船,淋了點雨就熄了火。
“昨天晚上你暈倒了。”勒戈夫道,“我……讓侍女給你換了衣服,也請醫生看過了,就是感冒發熱,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但是她脖頸上清晰可見的吻痕,勒戈夫用力閉了閉眼,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依蘭達倒沒察覺到這一點,高熱讓她整個人都有些糊塗,“原來是這樣……咳咳,你不是在比爾薩斯,怎麼會來這裡?”
“我接到了命令,讓我趕回這裡。”勒戈夫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依蘭達聞言輕聲笑了一聲,“看來……教廷内部也不太統一。”
她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我碰到你的那裡,可不是什麼正常的海路,你這次回來的話……也是秘密的吧。”
“這樣貿然擅離職守,沒關系嗎?”
“他們有事情會來找我。”勒戈夫道,“你安心留下來養病……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咳咳咳……”依蘭達想說什麼,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平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就會來的特别的猛烈,她簡直覺得咳的肺都要從口中跳出來離家出走。
勒戈夫有些手足無措,最後隻得趕緊扶住她,另一隻手在她背後慢慢撫摸幫她順氣,那隻手在落在她背上的時候先是猶豫了一下,最後才落了下去。
“真是……”依蘭達緩過來之後才苦笑了一聲,“幸虧遇到你,不然我恐怕就得在野外躺着挺屍了。”
“别亂說。”
勒戈夫沉默了一會,“艾爾……在找你。”
他其實本可以不說,他對依蘭達的心思并不比艾爾少半分,但第八騎士團的團長并不是這種熱衷于抹黑對手來達到目的的存在。
但那也就不是勒戈夫了。
依蘭達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什麼意外的意思,“先不急着通知他,我有話跟你說。”
女海盜努力讓神智保持地清明一些,“你是什麼時候接到被召回的消息的?”
勒戈夫沉默了。
依蘭達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忘了現在我還在通緝榜上,你可不能把秘密消息告訴我。”
勒戈夫是知道她和馬修主教的宿怨的,他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依蘭達額上的溫度,“先吃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