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尋常的姑娘家,未婚先孕,世俗中肯定要批評一句,驚世駭俗,不知羞恥。
但怎生的情況又不太一樣。
她當初做聶墨的通房,這個通房也是一個身份,合乎世情法理。
隻是誰曉得世情變化這麼快呢。
昔日人人可欺淩的小小通房成了今日的高高在上的永甯郡主。
俞怎生就算真實身份是個私生女,可皇帝王爺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是事實。
聶家敢不敢不娶?
不敢。
“哎,前世的冤家喲!”他們聶家跟俞家上輩子絕對是世仇,太夫人扶着聶墨的手下了馬車。
“老祖宗,您不是早也見過怎生的?我記得您還誇過她呢。”聶墨谄媚的說到。
太夫人點頭,“我記得呢,是個有福的孩子。”嗚嗚,沒福氣能有這般造化?又歪頭看着聶墨,“你小子可不許娶了媳婦忘了娘。”
臨進宮門,又多看了孫子兩眼,真沒發現,自家孫子還是個情種。
聶墨看着太夫人進去,聶江一會兒趕了過來,“二爺,郡王……”
“車裡說去。”聶墨看了眼守宮門的侍衛。
兩個人上了來時的馬車。
聶墨平靜的從中央的小桌抽屜裡頭拿出一包栗子,還抓了一把給聶江。
聶江攥着尤有溫度的栗子,戰戰兢兢的開口,“容郡王那裡昨天夜裡抓了兩個……”
聶墨剝出一顆,放到嘴裡慢慢的咀嚼了幾口,閉着嘴點了點頭。他早已經料到過了。
他早先,連黎王登基,自己最終失敗,怎生别嫁都想過。
舌頭在嘴裡搜刮了一下,把那點兒碎屑也卷到胃裡,他才張口,“這才開始,你叫人盯好了,一定不要出錯。”
說着話,又低頭剝了一顆栗子。
聶江的情緒漸漸的緩了下來。
說實話,他是第一次見有人這麼狠毒的對待孕婦。
要不是蘇神醫警覺,沒準兒就叫人得手了。
把烏頭花汁混合摻雜在郡王妃使用的胭脂裡頭,若是持續使用上一段時間,不僅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保不住。
聶墨早已經料到黎王會出手,他比聶江鎮定。
擡手倒了一杯茶給聶江,“壓壓驚吧。”
聶江捧着茶杯,猶猶豫豫的說道,“二爺,您說郡主在宮裡,會不會也有危險啊?”
此話一出,他頓時覺得車廂裡頭冷了三度。
聶墨眯起眼,神情冷幽幽的看着他。
聶二爺可是個醋壇子!
聶江後背上的冷汗頓時争先恐後的往下滾。
他悄悄的,像個想從敵人爪子下逃生的小動物一樣,盡量不出聲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亡羊補牢的解釋道,“奴才是想,黎王爺知道您最重視郡主,說不定會拿郡主的安危逼迫您就範……”
有個聰明的主子真的太叫人無所遁形了。
你拍馬屁拍的簡單粗暴了,他根本不吃那一套。
不拍還不行。
又要拍的真心實意,又要拍的不動聲色,真的好難。
聶墨的唇漸漸的抿了起來。
聶江精神都要崩潰時才聽他沉聲道:“他現在還不敢。”
是現在還不敢。
一則黎王并不知道怎生有孕的事;二來,怎生有太後這棵大樹,黎王目前竭力讨好她還來不及呢。
三麼,也是最重要的,黎王想籠絡路平,路平又正好對怎生有别樣的心思,黎王現在若是對怎生出手,是把路平推開。
可若是聶墨娶了怎生之後,黎王到時候狗急跳牆,說不準會對怎生不利。
就算不敢害她性命,可擄走她之後,以此脅迫着聶墨為他做事,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
看來,他還要防患于未然。
連聶江都能想到的事……
想到這裡,他又冷森森的看了聶江一眼。
幸而這一眼就果真隻是一眼。
看完,他繼續低頭剝栗子,心思已經轉到了别處。
聶江是再不敢待了,比起容郡王府的刀光劍影,主子爺這裡的殺氣騰騰才更吓人。
聶墨卻在想宮裡現在應該是什麼情況了。
太夫人早年能籠絡住吏部尚書的丈夫,又培養一個閣老兒子,現在一家子也算和樂融融,這都要歸功于太夫人的眼光跟覺悟,聶氏的聲譽在京城中是很不錯的。
“哀家記得,你還有幾個庶子,怎麼單把他們分了出去?”宋太後一點都沒客氣,上來就給人添堵。聶太夫人眉目平和,笑容誠摯,“年輕時候,情情愛愛的,自己喜歡,看别人,也覺得喜歡。這年紀大了,就愛個自在,臣妾自己自在,可别人不自在,叫臣妾看着也難受,不如一别兩寬,各自安好,遠香
近臭的各自住着,節日裡來往,也顯得親戚熱鬧。”
說完,又狀似很不好意思的虛心笑道,“叫太後娘娘聽笑話了,臣妾年紀這麼大了,說句不中聽的,也不過幾年好活,看着小輩們熱熱鬧鬧,心中甚慰,也就沒甚麼遺憾了。”
不過,太夫人到底跟宋太後打交道少,不确定宋太後喜不喜歡她這樣說,說完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恨不得拿拐杖敲兩下孫子的頭,這樣在太後面前說實話,壓力很大呀!
可聶墨信誓旦旦的說太後就喜歡這種調調。
自私、直白、坦蕩。
太夫人之前說的是心裡的實話,這些話,一般二般的人可聽不着。
宋太後輕聲笑了起來,看太夫人的目光順眼了許多,“哀家記得太夫人年輕時候喜歡喝廬州六安瓜片,現在可改了口味了?”
太夫人也笑,恭維道,“娘娘好記性,臣妾早年是喜歡瓜片,等抱上了重孫子之後,卻漸漸喜歡上了老君眉,這茶消食、解膩,臣妾也愛它那個香味兒。”
宋太後點了點頭,王嬷嬷親手捧了一杯老君眉送到聶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略欠了一下身子以示道謝。見果如孫子所說,太後聽見她說了實話并沒有發怒,反而叫王嬷嬷送了茶上來,便慢慢的放下心來。
罷了罷了,小輩們有小輩們的日子要過,她一個老太太,就是真如孫子說的恣意一些,也礙不着誰的事。
太夫人想通了之後便不再拘謹,眉目平順的端起茶碗品嘗起來這宮中的好茶。
宋太後暗道了一句姜還是老的辣,等太夫人放下茶碗,才問道,“太夫人這次進宮,可是有事?”
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意思了。太夫人隻楞了一刹,立即就警醒過來,謹慎的說道,“臣妾中秋的時候身子不爽利,恐進宮沖撞了貴人,因此告了罪。雖說皇上跟娘娘都寬容仁和,臣妾這心裡卻一直記挂着,這次進宮,首要的便是給娘娘
請安……”宋太後微微颔首,“太夫人謹慎的太過了。歲月不饒人,還該多注重保養才好。哀家也是一樣,都說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可見還是要糊塗着些才能把日子過好,隻不過,能糊塗着過自己的日子,卻不能眼看
着小輩們犯糊塗,該指點的時候還是要指點一下的。”
意思很明白,犯到她頭上可以網開一面,可若是孩子受了欺負,就不能忍。
太夫人一聽就笑了,這次笑的格外真心,“娘娘這話,可算是說到了臣妾心裡,小輩們經的事少,又隻有一腔熱皿,是要長輩們多看着些,才不至于走了歪路。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咱們年輕時候吃過了苦頭,便不想叫晚輩們也受這罪。
可孩子們小呀,他們總覺得辰光都是富裕的。
就如臣妾這兒媳婦,現在她就頂愛瓜片,愛那點子苦味,臣妾跟她說老君眉有益于脾胃,她聽是聽了,可照舊喝的是瓜片兒。
臣妾也看開了,想着這便是前人說的,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若是叫這二十歲的小年輕兒們就知了天命,這世道也不那麼活潑了。大家都活的跟耄耋老人一樣,又有什麼意思呢?”
委婉的勸說了宋太後,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嚴厲的約束後輩。
宋太後确實被她說的略有松動。
聶太夫人并不一個勁的逮着羅嗦,而是笑着道,“臣妾早就聽說了娘娘身邊養了一位郡主,天仙兒般的妙人,隻是從前竟然無緣得見。”
宋太後也樂得轉換話題,問王嬷嬷,“永甯郡主呢?知道太夫人過來麼?”
王嬷嬷忙欠身道,“郡主一大早就去了花園,還不曉得太夫人過來呢。”
主仆倆一問一答,把怎生撇了出去,好讓太夫人覺得,郡主不過來,并不是故意怠慢。
說完話,宋太後擡頭看了下天色道,“這時候也不短了,去找她回來,今兒咱們留太夫人在壽安宮吃飯,也嘗嘗哀家小廚房的菜。”
太夫人忙起身道謝。
後頭花園裡,藍瑩拉着松香問道,“姐姐,是路世子過來了?跟郡主說了些什麼啊?怎麼姐姐不在跟前伺候?”
松香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主子的事,咱們做奴婢的,怎麼能随便亂打聽呢。”她知道藍瑩向着聶府的二公子聶墨,但她松香可是太後送的,是郡主的娘家人。
藍瑩讪讪的把手背到身後,又踮起腳看着亭子,一會兒見路平站起來風風火火的走了,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松香不怕聶二爺,可是她怕啊。二爺守着姑娘,那就是溫順的大貓。可若是姑娘被别人圈了去,二爺那時候一定猛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