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桂圓
老安人上了年紀糊塗了些,餘夫人可不敢讓她一個人在俞家,總是婆婆還是自己看着些放心。
于是次日,鼻青臉腫的餘家老爺送了老娘跟媳婦進京吃喜酒,臉腫鼻青的聶家二爺帶着人回了濟州。
怎生在宮裡接到聶江的兒子聶小江的報信,說餘老安人跟餘夫人都到了俞家幫襯,連忙叫了桂圓跟魚丸過來問他們可願意去俞家。
沒想到兩個人過來之後都有點别别扭扭的,魚丸還有點眼眶紅了。
怎生感念餘家當初對俞母的收留之恩,一向很在意魚丸,見狀連忙招呼了他問道,“這是怎麼了?”
已經成了桂圓專屬嬷嬷的松香笑着道,“是貴妃娘娘打趣了姑娘幾句。”
皇後跟貴妃向來對太皇太後跟太後恭敬,常來壽安宮問候。貴妃年輕更活潑些,說話也直來直去,這次見了桂圓就道,“公主又帶了自己的小女婿進宮了?”
把桂圓說羞了,再不肯拉着魚丸的手。
魚丸覺得自己無辜受了貴妃的拖累,很心塞,哭了好幾滴眼淚,隻是桂圓心腸随她爹,硬起來的時候刀槍不入,說不牽手就不牽手……
怎生撫了撫額頭,孩子們的事兒,她摻和沒有用處,幹脆帶了兩個人一起去向太皇太後辭别。
太皇太後很喜歡桂圓,有點不舍得,“你回去幫着家裡做點事也還罷了,他們兩個小的還是留下……”
怎生看了看魚丸道,“餘老安人跟嫂子也到了,我想着帶魚丸回去。”
桂圓忙拉住太皇太後的手,“外祖母,那我留下陪您!”
魚丸一聽,就明白桂圓這是不願意同他一起回家,眼中的淚滾來滾去,就快要落下了,怎生氣得吹胡子瞪眼,心裡把促狹沒邊的貴妃給罵了一頓。
太皇太後摘了護甲,招手叫了魚丸到跟前,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道,“好孩子,你桂圓姐是冤枉你了,咱不跟她一般見識。”
難得她老人家對魚丸也比較寬容,縱然不舍得,到底還是打發了她們三個人出宮,又囑咐道,“看着成了親,你也帶孩子回聶家住一個月,七月不宜走動,你八月初一再進宮來陪我吧。”
桂圓又不高興了,依依不舍的拉了太皇太後的手。怎生覺得自己就跟那雷峰塔前無情掀開白素貞抓許仙手的法海禅師一樣,硬生生的拆散了人家。
到了外頭,魚丸小聲的喊怎生,“嬸嬸,姐她沒有冤枉我。”
怎生以為他是為了讨好桂圓才說的,連忙點頭,看着桂圓道,“那是,你姐再明理不過了。”
桂圓得了倆個人的誇獎,總算是和緩了情緒。
進了俞家所在的胡同,兩個小孩子已經和好如初。
怎生見狀隻能感歎,就說了小孩子的事很難摻和麼……
餘夫人早早的等在了門口。
怎生先下車,然後一左一右的抱着兩個孩子下來。
餘夫人佩服不已。
兩個人見了禮,桂圓上前親切的喊:“餘伯母好。”
魚丸這才跟着喊了一聲,“娘親。”餘夫人看了看跟水蔥一樣水靈的兒子,心中隻是無語,這個孩子,跟着桂圓就跟水蔥一般嫩綠,跟着自己,就跟缺水的雜草一樣沒有精神,竟是生了給人家生的一般,隻能先拿話給怎生賠不是,“弟妹,又
勞累你帶着我們家餘奂了。”“嫂子這話可錯了,奂兒又乖又聽話懂事,我喜歡他都來不及呢,怎麼會勞累。”怎生覺得自己說的是真心話,帶孩子真是太累了,難得是魚丸不嫌桂圓,兩個孩子也能說到一塊,否則,讓她這樣整天陪着
桂圓,還要無時無刻的贊同她的一切想法,她得瘋掉。
晚上的時候,怎生非得扯了俞母一起睡,說起桂圓的種種,她興緻所至,問道,“娘,我四五歲的時候,也像她這麼多事麼?”
俞母想了想道,“你小時候傻呆傻呆啊,給塊泥巴就能玩一天,那拐子都覺得你傻,不願意拐你呢……,所以生了你弟弟之後,我都不大敢将他交給你看,每次都得囑咐你弟弟,看好了你姐姐……”
怎生:“……”
到了迎親這日,怎生起來梳洗完畢,挑了一件縷金挑線紗裙,外頭罩了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俞母看了道,“很不必這樣。”
怎生隻笑着挽了她的手,母女倆去正廳待客。
天氣熱了起來,廳裡都是些早起的年輕婦人,餘老安人還沒有起,餘夫人一直守着婆婆也沒有過來。
怎生正打發人去看一看餘老安人那邊的情況,聶江媳婦急匆匆的提着裙擺進了來,“老夫人過來了……”
怎生一聽婆婆到了,連忙出門迎接,走了兩步,又找人吩咐道,“姑娘呢,快叫她來,就說祖母到了。”
亂哄哄的剛到了二門上,聶老夫人正扶着侄兒媳婦的手下車,怎生連忙疾步上前,扶了她另一隻手,喊道,“母親。”
桂圓拉着魚丸也過來了,跑過來到了聶老夫人跟前喊,“祖母!”魚丸也跟着喊祖母。
聶老夫人見孫女臉盤圓圓,眼睛大大,端的是一臉福相,十分高興,從袖子裡頭摸出兩條小金魚賞了他們姐弟倆。
進了屋子衆人互相見禮。
聶老夫人的眼光不免要落到怎生身上,見她一頭烏發梳作燕尾,隻用了幾朵珠花點綴,臉龐如玉,容顔更勝從前,再看她衣裳,笑容微頓。
怎生忙道,“我與母親倒是心有靈犀了。”聶老夫人也穿了丁香色衣裳,不過上面是仙鶴紋飾,看着更莊重些。
餘夫人扶着餘老安人從後頭進來,人未到,話先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娘倆是親母女呢。”
一席話說的屋裡衆人都笑了,怎生也道,“婆婆待我從來都是頂好的。”
餘夫人的話圓的好,怎生也接的好,屋裡頓時其樂融融,聶老夫人輕輕拍了她的手,問了一句,“這次多住一會兒罷?”
怎生低聲道,“是,後日就回家。”
聶老夫人臉上重新有了笑容,起身立迎餘老安人,兩個輩分也大,年紀也大的老太太坐了上首,俞母雖然是主家,實在是閑不住,卻要在廳裡站着待客。
聶老夫人便吩咐怎生道,“你去幫襯下親家母,我這裡有你弟妹呢,再不行我就問承安媳婦。”
餘夫人也笑着應是,“很是。伯母能支使我一件半件的事,實乃榮幸。”說的衆人都笑了。
外頭鞭炮聲響起來了,鬧哄哄的衆人的喝彩聲也傳了進屋,怎生扶着俞母的手看着都是一身紅衣的新郎新娘,臉上笑着,心裡還帶了些酸澀。
想起昨天夜裡姐弟倆圍坐說起的悄悄話,她以過來人的經曆說道,“你将來賺了俸祿,可一定要如實的交到弟妹手裡……”
麼生自來是老氣橫秋,“她要是亂花怎麼辦?”
“胡扯,弟妹在家是長姐就拉扯一家人,很有管家的能力,她嫁給你自然是要跟你過好日子的,能怎麼亂花?還有啊,你對了自家嶽父嶽母,也要畢恭畢敬,也要孝順奉養,知道不?”
麼生沉重的點了點頭,須臾又笑道,“他們家孩子多,這個奉養麼,每人盡一點心力就夠了。”說完挨了姐姐一癢癢撓。
怎生語重心長,“你想想你姐夫哪次見了爹娘不是恭恭敬敬?從未成親的時候,他就乖巧了,這才叫爹娘嘴裡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我也沒覺得的姐夫不好啊!”
氣得怎生瞪眼,“姐姐這是用過來人的經曆教你,你好好聽着!”
姐弟倆懇切的談了一晚上,俞母聽了幾句,就撇嘴走了,這些話,雖然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叫她這親娘老子聽了總是心裡發酸。
這廂聽了贊禮聲畢,見證了新人拜堂,把新娘子送入洞房。
怎生忙着将來坐席的賓客婦人往女客這方的席上帶,鞭炮響過留下的硝煙味還彌漫在空氣中。
桂圓牽了魚丸的手跑過來,手裡還拿着一枝花,笑道,“娘,外頭院子來了很好看的将軍!”
松香在一旁笑着低聲道,“是戚國公親自來了。”
怎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說的是路平,“是誰在招待呢?”
“老爺跟大爺都在呢,還有親家大爺下了衙也過來了。”
怎生點點頭。
路平雖然不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卻是實打實的權臣,又繼承了戚國公府,這樣的貴客上門,自然是要往裡頭的廳裡讓。
他一身月白色絲衣,面白無須,華貴天然,俞父跟麼生都不敢大意,領着他進了月洞門,裡頭有專門招待貴賓的酒席。
稀疏低矮的花樹擋不住他的視線。長廊那邊的台階上有一個梳着燕尾髻的婦人,正拿着帕子彎腰給面前的兩個孩子擦汗,她臉上挂着笑容,眼角有細碎的陽光閃動,臉龐白皙,是他心目中婦人的模樣……長身玉立的戚國公恍然間就有些精疲
力竭。
桂圓擦了汗,轉身見了他,連忙拉怎生的手,“娘,那就是那個好看的伯伯。”
怎生正在給魚丸擦汗,不甚在意的道,“你小心你爹吃醋。”
桂圓這才不說了,魚丸則憂心忡忡。
“行了,我腰酸背痛的,你們倆進來幫我踩踩背。”她一手牽了一個小人兒轉身。
“我就不進去了,免得再驚擾了裡頭的賓客。”他站定,背對了那副畫面,笑着道。
一個往外走,一個往裡進,無人回首,無人頓足。
路平垂下頭,一場年少的心事,對别人來說,是一件不起眼的往事,可是對他來說,是心上插的一把刀,拔不得,動不得。可是那把刀的主人,似無所覺自己也曾丢過那樣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