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事,是有人問路世子,世子爺随口說了句郡主送的,不知怎麼,被有心人聽了去……”聶江低低的說道。
聶墨眉頭一挑,心道,什麼有心人,分明是有人見路平不肯表态,所以故意推他入毂。
隻是拿怎生的名聲作伐,實在讓人不能忍。
聶江見聶墨不做聲,擡頭看了他一眼,隻見聶墨眼中墨色沉郁,如同幽暗空洞,深不見底。開春旱情之事,聶閣老勞心勞力,好處卻讓黎王的人手啃了不少,到後頭主張興水利的名聲又盡數都歸了天子,這些事,聶閣老不在意,或者他自有主張,聶墨都可以不插手,但有關怎生的事,他不想再
聽任黎王擺弄。
正這樣想着,聶湖在外頭禀報,“二爺,俞家小爺過來了。”
“麼生?”聶墨直起身子問道。
“是。”
聶墨舒心的呼出一口氣,眼中已經帶了笑意,“請他進來。唔……我換件衣裳吧。”他身上還帶着酒氣,這樣見客實在太頹廢。
麼生人不大,禮數已經學了個囫囵,進門便擺,“聶二哥好。”
聶墨站在廳内,笑着上前扶了他起來,“把這裡當你的家,自在些的好。”
麼生一點也不認生,順着聶墨的手直起身,笑道,“二哥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對了,你走的時候帶一些,是你姐姐留下的方子,釀的葡萄酒,甜甜的,酒勁小,全家都能喝。”麼生點頭,然後又小大人似得批評怎生,“姐姐慣會想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做事也毛毛躁躁,不愛動腦筋,常叫人替她操心啊!”他在路上從慶利那裡打聽到了一點關于郡主送花給路平的閑言碎語,就忍
不住替他姐在他準姐夫這裡補簍子。
說怎生毛躁,也就是意味着送花的事肯定不是有意的。
聶墨聽懂了就忍不住笑,一旁的聶江也抿着唇,心中暗笑。
“好了,你姐姐很好,你呀,小大人!”聶墨忍不住摸了下麼生的腦袋,攬着他的肩膀兩個人落座。
“說吧,你無事不來的。”
麼生嘿嘿一笑,“姐夫,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姐姐心地是很好的。”
聶墨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等你姐跟我吵架跑回娘家,你再來替她說好話吧。快說正事。”
麼生便道,“是爹讓我來問問,中秋宮宴的時候你進不進宮?如果去能不能帶上我?”
聶墨扭頭一想,“你姐想必已經知道你們回來的事了,說不得這幾日就能見面。”太後縱然管的嚴,但俞父俞母是怎生的養父母,怎生若是一直不出宮相見,未免落下個不孝的罪名。
“宮宴的事我還不能跟你說準,這樣吧,你先回去,若是說準了,太陽落山之前我去告訴你。”
“好,那我先回去了!”麼生眼睛發亮的回答。
聶墨忍不住又笑,見了麼生,他滿心的郁悶消散了不少,起身道,“好,明兒是十五,我就不多留你了,哦,對了,葡萄酒,帶上些,正好明日賞月的時候喝。”
聶江提了一隻小竹筐,裡頭三隻小小的酒甕,俱都用紅紙封着,另外還有兩包月餅擱在一旁。
聶墨很滿意,點頭扶着麼生的肩頭往外走,“學問在平常,雖然是過節,可你也不要放松了……”
“哎呦,我省得,姐夫,你可真羅嗦!”麼生笑嘻嘻的,他知道聶墨喜歡聽他喊姐夫,所以在沒外人的時候就使勁喊兩聲,讓聶墨高興高興。
麼生上了車,對聶墨道,“聶二哥你回吧,喝了酒吹風不好。”
等馬車走出老遠,他掀開車簾見聶墨還站在門口,連忙揮了揮手,見聶墨笑着進府,才松一口氣,躺在車廂裡十分老成的歎了一口氣,“哎,我真是為了我姐姐操碎了心啊!”
慶利聽了一樂,想憋着不笑沒忍住,被麼生聽見敲後腦勺,慶利越發的大笑,兩個人笑鬧着回了俞家。
聶墨進屋重新洗漱了一番,把酒氣都散幹淨了才趕到前頭去見聶閣老。
黎王這樣步步相逼,非得要把那頂綠帽子送給他,若是不加反擊,隻會讓黎王覺得他在示弱,更加不會對他客氣。
再說,就算為了怎生肚子裡頭的孩子,他這個當爹的也不好認慫的。
與此同時,怎生也在宮中磨着太後,好讓宋太後答應叫她出宮一趟。
她想了很久(半天),怎麼想都覺得跟太後還是直來直去的好,主要是至今為止她也沒想到什麼迂回曲折的好法子能讓宋太後将她放出宮。
宋太後自然不許,“沒大沒小,你這胎才坐穩了,且安分些。”
她的手落到怎生肚子上,孩子就在裡頭敲鑼打鼓,宋太後眉眼剛一放松,立即又緊張了,“這活動的這麼厲害,别把你肚皮踹破了。”
怎生笑,“我皮厚實着呢。”再接再厲,“自打爹爹去了諸州,我許久沒見着他了,您就讓我出宮去看看吧。”
宋太後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馬車颠簸的厲害,等過幾日……”想說接了俞家人進宮,但她一想到那畫面就覺得不爽,于是改口,“等你生了孩子,随便你去哪裡。”
這話卻是賭氣了。
怎生笑嘻嘻的繼續磨,“生了孩子,我才哪兒都去不了呢。趁着現在能揣到肚子裡頭,才好帶他出去見識見識……”
可惜,這次不管她怎麼說,心情頗為不愉快的宋太後就是不許,立場堅定,态度分明。這種結果在怎生預料之中,她沒有氣餒,該吃吃該喝喝,中午還小睡了一會兒,惹得宋太後頻頻看她,後來幹脆問,“你在想什麼?”怎麼不按套路走,哀家不許你出宮見家人,你不是應該憂愁苦悶悲傷着
麼。
“噢,沒什麼啊。”怎生扶着松香的手坐到宋太後身邊,抓了一把櫻桃笑着道,“要是換作我是您,我也不樂意。”她這樣一想,心情就舒爽了。
宋太後無語。
還以為她在尋什麼想頭,或者動什麼花花腸子呢,結果人家自己把自己開解了。
抽了抽嘴角,“反正過幾日再說吧。”這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怎生嘴裡含着櫻桃,含糊着嗯了一聲。
王嬷嬷進來送中秋宮宴的衣裳,這話題也便岔開了。
中秋是個團聚的日子,家家戶戶都要設家宴。
宮宴定在巳時中刻,是宮宴先于家宴的意思,也是為了不耽誤内外命婦們趕回家準備家宴,“皇後向來體貼。”太後道。
怎生睡的熟,宋太後又不叫人喊她,等到了巳時才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太後已經穿戴好了,見了她道,“你這樣可不能嫁給當官的,命婦們哪個不是天不亮就起身。”
怎生坐着任由松香打理自己,她近來忽然渴睡的厲害,坐着都能打盹,這會兒閉着眼睛,腦袋瓜子倒是還轉悠,嘟囔道,“嫁個小官不就行了。”
“沒見識,你嫁個小官,他的上峰、同僚家的女眷不需要你應酬啊?單是成親、生子、娶媳婦、喬遷、生辰,一年四時不同的節日……”見怎生坐在那裡搖搖欲墜,就差打呼噜了,才悻悻的住嘴。
巳時二刻,皇後再度派人來請。
内外命婦們都已經就位,除了皇帝沒來,再就是太後了。
“皇後娘娘說,若是郡主梳妝打扮好了,不妨先過去熱鬧熱鬧,今年不少命婦帶了嫡女進宮,郡主若是能交幾個談得來的朋友,也可解悶。”
怎生已經穿好了衣裳,隻是眼睛累的慌,怎麼都不肯睜開。
太後見狀起身走到她跟前,吩咐王嬷嬷,“拿塊帕子來。”
王嬷嬷笑道,“您要涼的還是熱的?”
“都要,先來熱的,不行的話來涼的。”
怎生知道宋太後這是準備炮制自己,也不怕,依舊靠着松香半睡半醒,直到宋太後真拿了熱帕子蓋她臉上,她才驚叫了一聲,“燙熟了!”
宋太後扶着王嬷嬷大笑,“活該,叫你懶得睜眼。”
怎生這才自己拿着帕子擦了一遍。
宋太後仔細看了看,确認沒有真的燙熟松一口氣,但見她臉蛋兒紅潤,便道,“就這樣吧,連口脂都不用擦,行了,等了你一早上了,快走吧。”
怎生拍拍臉,随着她起身。
宮宴設在輝彰殿。
離着壽安宮倒是不算很遠。
太後攜着怎生的手下來步辇,便聽到輝彰殿裡傳來陣陣歡笑聲。
内監大聲的通報,“太後娘娘到!”“永甯郡主到!”
然後就是一疊聲的“恭迎太後娘娘!”
怎生跟着太後進殿,放眼過去,隻見一片烏髻低垂,錦繡長衣伏地。
皇後跟賢妃等人行了禮忙下來迎接太後,皇帝也在前頭站了起來。
宋太後右手抓着怎生,左手搭着皇後一路往前。
有命婦膽大,悄悄擡眼,隻見一片秀麗旖旎的長衣逶地緩緩而行,幾可想見它的主人該多麼美麗。
到了皇帝跟前,怎生不疾不徐的跪下行禮。
天見可憐,她終于不用太害怕皇帝了,因為她娘比皇帝厲害,不過禮數可不敢馬虎,她還是很怕死的,所以不會主動找死。
“母後請上座。”皇帝扶了太後坐好,轉身叫怎生起來,“永甯郡主也起來吧。”
皇帝一說話,殿内的目光嗖嗖的都飛奔到怎生身上。太後見她幹巴巴的明顯不知道該怎麼跟皇帝搭茬,便道,“臣工們在哪裡?哀家還以為皇帝跟臣工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