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太子東宮。
黑衣國師與白衣少年相對而坐。
桌上,一壺清茶,兩盞瓷杯。
離天師面具下的一雙美眸映着梨花一樣的水澤,熠熠生輝,他開口說道,“殿下有心事。”
雲長歌笑了笑,墨色雙眼中浮動着雪亮的花色。“任何事在國師面前都無所遁形。”
“殿下放不下她?”
“信物已還,何來放不下。”
“殿下運籌帷幄,可是情之一事,卻難以讓人算盡。”
“是人麼,難免會有機關算盡的時候。暫時的放下,不代表永久的放棄。”
“殿下的心,比臣想的要強硬。不知道殿下,可否相信前世今生?”
雲長歌沉默了。
這種東西他原本是不信的。
一個人,出生為起點,命路結束的時候,便是終點。
一生,一世,一個輪回。
就像他所說的,他是人,是皿肉之軀,沒有強大到能夠控制人的來生,所以他不要步天音許他幾生幾世的承諾,重要的是現在,是這一輩子。
可是,當他聽說過步天音所說出來的那些光怪陸離的離奇穿越以後,他不得不改變了自己從前的想法。
她與花清越,不就是前世不清,今生注定還要糾纏麼。
沉默良久。
窗外的柳梢飄起了飛絮,如雪一樣跳躍在輕快的空氣中。
天氣竟然已經這般溫暖了。
雲長歌笑道,“信,也不信。”
離天師的聲音有些缥缈,“那麼殿下可有想過,步小姐今生有緣來到雲滄大陸,是為了殿下?”
“為了我……”
“她或許,前世欠了一個諾言,今生來償。”
“是麼。”
“人總是有夙願的,無論輪回幾世,該還的都想要還清。”
“可人總歸是不記得前世,窺不到來生的,前塵事何如,又有何用。無用罷了。”雲長歌笑了笑。
“殿下說的極是。”離天師起身,向他欠了欠身,黑袍拂地,向外走去。
東壤,王宮,水晶宮。
步天音的小榻上斜躺着三千青絲如流水的白人妖。
她自己獨居書桌一角,手裡拿着的是白人妖的那把無名劍。
劍,無名,劍刃卻清瑩如秋水,斬金斷玉,摧枯拉朽。
步天音将自己的一縷細發湊到了劍鋒上,還未貼近,那細發便從中斷裂,她驚歎了一聲,收起劍,肅容道,“你老大想殺他很多年,沒有試過慢性毒藥麼。”
這麼多年,就算每天隻放一粒灰塵那麼大小的計量,東方墨離也活不到如今。
他老大,指的就是夜帝,這是她嘴裡蹦出來的新詞彙,他雖然不喜歡她這麼稱呼,但是也并未強行她讓更正。
白人妖冷笑,“侯爺府的廚子每天都會更換,東方墨離的膳食比北野望的還要謹慎百倍,每餐不少于三個人試吃,當然,做飯的主廚也要在試吃的人裡。”
“這般小心……那買通他的暗衛呢?”
“曾經買通過一名,還未靠近他的身,便被剁成了人肉餡。”
“他的枕邊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軟甲,刀槍不入,即便是我的劍,也隻能劃破,不能刺透。”
“安淩侯……真的是隻老狐狸呀。”
“還有三天,到時候不要讓我給你收屍去。”
“呃,師父你太小瞧我了吧,我不會死在那隻老狐狸手下的。你老大,應該也不一定會殺我。”
白人妖冷道,“與其讓你做他的女人,下半生當他的玩物,不如我一劍結束了你,也免得苟活于世。”
等等……
做北野望的女人怎麼就叫“苟活于世”了?
隻不過,白人妖這話聽起來很難聽,但是她心裡卻有了一絲淡淡的溫暖。
好像,白人妖也沒有那麼讨厭了。至少他是在乎她的,隻不過不懂得如何正确的表達出來而已。
歸根結底,他除了瘋癫一點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懂得不多,智商高,情商為負。
“東方墨離的那件軟甲,自從穿上,便從未脫下過。”
“……那不是得臭死了。”步天音嫌棄的捏了捏鼻子,仿佛隔空聞到了那股酸臭酸臭的味道。
白人妖沒有理會她的舉動,道,“那軟甲據說是銀月國寶,能破此甲的東西,天下間唯有一樣東西。”
“哦?”
“銀月太子的劍。”
銀月太子――雲長歌。
可是她認識了雲長歌這麼久了,并沒有見他用過劍啊。
一時間,步天音的秀眉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她沒有見過雲長歌用劍,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劍。就像他很少殺人,但是并不代表他心懷慈悲,心地善良。
步天音款款笑道,“那師父的意思是,我們要在東壤殺個人,還要跑到銀月去偷劍,或者說,借劍?”
明明是一場簡單的暗殺,這下卻變成了跨國的行動,步天音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
其實她早該想到了的,雲滄大陸,三國鼎立,哪一個國家高層,或許都有可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牽連到另外一個國家。畢竟就這麼點人,大家想要的又都是這個天下,想不搞出點聯系來都不太可能。
白人妖沉吟道,“聞言銀月太子在金碧呆過幾年,你應該見過他吧。”
“見過。”
“他的那把劍?”
“劍沒有見過。”
白人妖似乎笑了笑,有些變幻莫測。
步天音從桌子上下來,搔搔頭,然後将袖子用袖帶系好,頭發也束在腦後,并沒有佩戴什麼裝飾,可即使她素描朝天,清湯挂面的也比北野望後宮裡那些女人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白人妖問道,“做什麼去?”
“打獵。”
“嗯?”
“有一種動物,在捕獵之前喜歡讓獵物跑幾圈,把身體各個部位都活動開,知道為啥不?”
“為何。”
“因為這樣味道會更鮮美嘛。”步天音說着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一陣風似的向外跑去。
她要去北野望的王宮,拿回自己的玉笛。
北野望的業餘生活活色生香,他一邊批閱奏折,一邊還有美人在一旁跪着給他剝葡萄。
書房内,餘香袅袅。
一縷一縷白色的煙霧,飄搖到空氣中,與窗外的春色交纏呼應。
薄如蟬翼的銀紗絲屏将書房一分為裡外兩間,茶融暖香,春意正濃。
步天音進來後,北野望便揮手讓美人退了下去,他看也沒有看她一眼,聲有些涼,“來做什麼?”
他也不計較她是否會在他面前聽話了。
因為同樣一件事情,你跟她說了第一次她不改,兩次三番也不改,說的再多也沒有什麼用,索性北野望也就不說了。
見他這副态度,跟那天晚上抱着她表白的時候簡直就換了個人一樣,步天音暗忖他是沒從她這得到什麼故而小家子,簡直比她的氣量還小。
腹诽過後,她換了張笑顔,柔聲道,“來向王讨一樣東西。”
北野望擡起頭去看她,卻是面若冰霜,淡道,“什麼東西。”
“我的短笛。”步天音朝他伸出了手,笑道,“在王手裡放了很多天,占了不該占的地方就不好了。”
“不占地方。”
“……”步天音臉上的笑容一寸寸收斂,稍作停頓,她的表情有些冷淡,“還我。”
連客氣都省去了,北野望忽然笑了笑,問她,“這短笛對你很重要。”
“自然重要。”
“那朕便告訴你,這本來是朕的東西,如今不過是又回到了朕的手裡,如何?”
“不如何。”步天音心中确實想過,畢竟他見到這短笛時候的神情,還有白人妖見到它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一樣。
頃刻,步天音便想通了。這短笛是雲長歌帶她從蕭疏狂寶閣裡偷出來的,蕭疏狂的東西多半都是扣了其他各國進貢上來的東西,有的可能東皇都不知道有,便已經被他扣下了。
而這支笛子,極有可能就是很多年前東壤還在向金碧繳納貢稅的時候送來的。
不過,那又怎樣?
好啊,她本來準備用來對付蕭疏狂的話沒有派上用場,不想這時候在這裡遇到了笛子真正的主人。
“憑什麼說是王的?”
“朕在這笛身一寸處刻下一朵白蓮,不會有錯。”
“王真會開玩笑,這短笛落到了王手裡好長一段時間,我怎麼知道是你什麼時候刻上去的。”
“紋路已不是很清晰,一看便是多年前刻造的。”
“即便是能夠證明是多年前刻上去的,也不一定是王刻的。”
“朕的司錄府都有記載,之前每一筆送到金碧去的貢品。”
“整個東壤都是王的,王若是想僞造一本,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步天音!”
“況且,王若執意說這是王的,那你叫它一聲,看它是不是會答應?”步天音不為所動,隐隐冷笑了一聲。
北野望怔住,他從來,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會有她這麼伶牙俐齒,牙尖嘴利。還有,她居然想讓他堂堂夜帝跟一隻笛子對話?
北野望一聲冷笑,眉目清冷,“那你說是你的,你不妨叫它一聲,看它是否會答應。”
“好。”步天音痛快的應下。
北野望猶豫了一下,面帶狐疑的将短笛遞給步天音,眼神有些許揶揄,似乎在等着她跟這死物對話的好戲登場。
孰料,步天音接過短笛後便勾唇一下,随後整個人身形迅速一閃,已經消失在書房内。
北野望這才知道自己被她騙了,等他追出去的時候,她早已經沒了影子。
該死的女人。
“小白。”
白人妖從檐下緩緩走出。
他的任務就是看好那個頑劣的女人,方才書房内的一切,他自然也全部看在了眼裡。
“她要去做什麼。”
“打獵。”白人妖将步天音的話重複給他。
“打獵?”北野望思忖片刻,面色浮出不以為然,他下令道,“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白人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