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上早朝。
布爾罕什麼也沒有說而是給一衆大臣每人都分發了一錠銀子。
布爾罕自己也有這樣一錠。
君臣之間頗有默契，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盯着這錠銀子看。
左看看？
有看看？
拿起來看看？
放下了再看看。
似乎這錠銀子裡能看出什麼道理，感悟人生什麼的。
看了一個時辰也确實沒看出什麼來，可是大汗什麼也沒說，隻是一人一錠銀子，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有心想問吧？
擡頭一看，布爾罕坐在龍椅上，也是聚精會神的看着眼前的銀子，有時看累了，就爬在桌子上繼續看。
大臣們見此情形也隻好繼續他們的工作。
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們還能堅持，像紮都羅這樣天性好動的人，可是沒那個閑工夫。
雖然不知道大哥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可是紮都羅也知道，在這大殿之上，大哥的威嚴不容诋毀。
盡管他實在無聊，卻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之事。
一個時辰過去了，無聊也有個界限。
紮都羅開始把玩起那錠銀子。
可是，銀子實在太重，而且也不規則，把玩起來很是變扭，還不如他的金币好玩。
于是乎，他就悄悄趁人不注意，拿出随身攜帶的金币，開始在指尖來回穿梭着。
雖然也很是無趣，可是要比盯着這錠銀子看，那還是有趣多了。
看着金币在紮都羅指尖跳動翻轉，伊拉貢很是眼熱。
即使這樣，他作為一個貴族，一個已婚貴族，怎麼能夠和一個小孩子一般玩性十足呢？
突然他看向布爾罕，卻發現布爾罕擡頭正在掃視群臣。
他趕忙将頭低下，盯着銀錠看，同時輕怕紮都羅的胳膊給他提個醒。
卻是沒想到，自己的好意被紮都羅曲解。
紮都羅還以為他是要前來搶奪自己的金币，本能的擡手護住金币，卻失手了。
金币從指尖滑落，掉落在地闆上還意猶未盡朝着殿中央滾動。
清脆的滴答聲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開始朝着聲音的源頭看去。
紮都羅知道自己闖禍了，趕忙跑上前去将金币藏在手中。
希望大哥沒有發現什麼才好，同時惡狠狠的剜了伊拉貢一眼，要不是他，自個兒的金币也不會掉下。
紮都羅的想法很好，可是這一切都已經被布爾罕看在眼裡，他嚴厲的說道“紮都羅！
你在幹什麼？
”
紮都羅知道自己理虧，站直了身子，低着頭，将雙手背在後面，一副認錯的模樣。
布爾罕走下王座到紮都羅跟前伸出手來要道：
“手裡拿得什麼東西？
”
“沒！
...沒什麼！
”紮都羅還在狡辯，可是在布爾罕的注視之下，乖乖的将手中的金币戀戀不舍的交給布爾罕，然後極為憤怒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兩手托着腮幫子，悶悶不樂。
暗自下決心，晚上回去就去找阿媽，還有将三個嫂嫂也都叫上，一定要将金币拿回來。
布爾罕重新回到王座，仔細看着這枚金币。
越看他越發現這枚金币的不簡單。
金子的成色倒且不說，但是正反兩面精美的花紋就讓布爾罕愛不釋手，難怪讓紮都羅交出來，他那副依依不舍的樣子，要是自己也恐怕不樂意吧？
突然間的靈光閃現，布爾罕想到林小娘子昨天和他的談話内容。
裡面提及稅收改革，首先就是要讓百姓喜歡用合赤惕部的銀錢。
再看看眼前的這枚金币，如果合赤惕部能夠将白銀也鑄造成如今精美的銀币，相信百姓一定樂意使用，還有珍藏的價值呢。
“阿迪亞？
”布爾罕點了阿迪亞的名，他當時一愣随即站出來，布爾罕直接将手中金币抛給他，阿迪亞也是眼疾手快将金币兜入懷中，拿起來看了看不明所以。
布爾罕說“昨日你曾提出銀子成色不一，要考慮火耗問題，是也不是？
”
面對布爾罕詢問，阿迪亞隻能應是。
布爾罕又說“那你現在看看這枚金币有何想法？
”
“想法？
”阿迪亞端詳着這枚金币，想法也不是說有就有的隻能拖延時間了。
他慢悠悠的說道“啟禀大汗！
這枚金币乃是一枚奧斯曼金币，成色也屬上等，制作精美。
”說着還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十足！
”
聽到阿迪亞誇獎他的金币，紮都羅仍不住了，滿臉驕傲的說道“那是！
這枚金币是阿裡木大叔送給我的禮物，那還能不好？
”這哪裡是阿裡木送的禮物，分明是紮都羅見這東西漂亮，看在眼裡哪裡還能再拔出來？
聽他們這樣說，布爾罕氣急，喝道“紮都羅你給我坐下。
”轉而又對阿迪亞說“再好好看看。
”
阿迪亞沒法了，再好好看看就好好看看。
他将金币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可是還沒有看出什麼門道。
旁邊，左相劉鼎臣着實為自己老友捏把汗，他知道剛才所言是阿迪亞拖延之計，可是被紮都羅打斷已經亂了陣腳，如果自己不幫他，恐怕就要失态了。
劉鼎臣站班說道“啟禀大汗！
說到火耗，起源于明廷萬曆年間，原指碎銀熔化重鑄為銀錠時的折耗。
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賦稅一律征銀上交國庫，把百姓交的碎銀熔化重鑄為上交的銀錠就有了火耗。
本來我合赤惕部也可以不加征火耗，可是我們與明廷的交易還是要以明廷為準，這火耗就在所難免了。
每次交易都需要将銀子重鑄成五十兩一錠的官銀，還要收明廷盤剝火耗，這樣部族利益受損，右相提議附加火耗也是應當的。
”
布爾罕重重的點了點頭，作為師範大學畢業的他而言，豈能不知火耗的危害，所以既然要進行财稅貨币改革索性一步到位，這也是布爾罕讓阿迪亞端詳那枚金币的原因了。
而阿迪亞也确實沒有讓布爾罕失望，先前的不明所以，還主要是他把精力集中到黃金上面，并沒有拓展想到銀子和這種定制硬币上面，經劉鼎臣剛才一說豁然開朗，馬上抱拳說道：
“啟禀大汗！
正如左相所言，火耗弊病還不僅表現與我們與明廷之間貿易。
如果不加征火耗，則部族受損。
如若加征火耗，往來商客多有抵觸不說，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受制的還是我合赤惕部的百姓。
”
阿迪亞能這樣發散思維，布爾罕和劉鼎臣都很欣慰。
又見阿迪亞高高舉起手中的金币說道：“大汗！
衆位貴人！
如果我們能将白銀鑄成這樣規制的銀币，衆位可想火耗問題迎刃而解。
而且如此精美的銀币，無論是外形還是使用起來都要比散碎銀子強太多。
”
“不錯！
”常年和銀子打交道的烏力吉馬上就看出它的好來。
“大汗！
平日裡流通的現銀，不僅是成色問題，而且使用極為不便。
大封銀子倒還好，最主要的是那些個散碎銀子。
外形千奇百怪，有小元寶，小锞或锞子，形為饅頭狀，重一二兩，叫作小錠，不足一兩的散碎銀子，有滴珠、福珠等形制。
不僅使用不便，而且不方面計量。
商人經商往往要自帶稱量。
有些奸商，特意将大封銀錠掰成數個銀角使用，看似與小錠相仿，實際上略有不足。
如果真能推行銀币，可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啊！
”
紮都羅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枚金币居然能讓這些大臣們感悟那麼多，真是讓他大跌眼鏡。
布爾罕也沒想到，這些大臣居然也能有這般見地。
對于他而言，銀币的好處早已經被羅列出來，隻是他要讓大臣們多曆練曆練，總不能讓布爾罕一個人代勞一切吧？
“将銀子鑄成銀币好處不言而喻，不僅抵消火耗、統一成色、統一計量，而且還外觀精美流通使用方便。
關于銀币諸位以為如何？
”
還能如何？
這很明顯是利國利民的事情嘛！
沒有反對之理。
良久沒有人站出來反對，布爾罕就當全票通過了，他對馮記說道：
“馮記！
你也來看看這枚金币，看看照此仿制銀币有沒有困難之處？
”
大汗叫我？
馮記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狂喜不已。
自己雖然是合赤惕部新貴已經兩三年了，可是他既沒有否決一項提議，也沒有提出可取意見，就這樣渾渾噩噩，在這朝堂上混日子，今天大汗居然點了他的名，這能不讓他内心狂喜嗎？
昨個兒他還升了官，作為匠作大監雖然不知道正四品是個多大的官，卻也知道要比知府還大，那就足夠祖墳冒青煙了。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馮三槐走到殿中央，從右相手中接過金币仔細端詳片刻後說道：
“大汗！
若要仿制此物，毫無難點，隻要刻攥模具方可。
隻是臣不明白，這外圍邊緣小棱是做何用？
”
“噢？
”布爾罕從他手中接過金币一看當下就明白了。
這應該叫做是硬币的邊緣絲齒，這在現世的硬币中很常見，是一種比較原始的防僞标識，同時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從金銀币邊緣偷下金銀。
如果有發現鋸齒不規則，完全可以拒絕。
“這個啊！
這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偷料，造成計量不足。
你看，這上面的鋸齒均勻整齊，如果有人破壞金币，那麼這鋸齒必然被損壞，重量也就不足了。
若是一塊兩塊還不能顯示什麼，若是量大，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屆時受損的必定是那些商戶百姓，我合赤惕部鑄造的銀币也可以采用此法，發行之日，也将其辨别方法發榜宣告。
”
布爾罕這樣，馮記就明白了。
當即表示“大汗放心，這臣就了解了。
臣明日就能做出樣子，給大汗看看。
”
馮記雖然是個粗人，可是布爾罕就喜歡他這認真的勁，也相信他說得不是狂言。
硬币的事說完了，布爾罕又對群臣說道“本汗還有一個提議。
如今白銀稀少，且流通不便。
即使有銀币支撐，恐明廷那邊小人私鑄**，壞我名聲。
所以，本汗想着能否使用銀票來充當貨币一起流通？
諸位議一議！
”
不等大臣議一議，左相劉鼎臣直言進谏。
“大汗！
萬萬不可啊！
”
布爾罕有些郁悶了，自己也才緻使提出來讓大家議一議的，沒想到這家夥反應這麼激烈，這布爾罕倒是要聽一聽緣由了。
劉鼎臣抱拳啟奏道“大汗！
您遠在草原不知道，其實這銀票寶鈔一事，在明廷早已有之。
可是為什麼沒有徹底取代白銀呢？
一來，百姓不習慣寶鈔，它不如實打實的銀子讓人放心。
實際上也确實如此，這二來，明太祖朱元璋繼位禁止白銀流通，轉而印發寶鈔，最終官府印發無度，過多寶鈔沒有足夠的白銀以為兌換，就如同廢紙一般。
受損不僅是百姓商戶，還有最重要的便是國家公信力啊。
”
這段曆史布爾罕知道，由于當時紙質較差，大明寶鈔難以耐久，且明代紙币隻發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舊鈔，緻使市場上流通的紙币越來越多，寶鈔泛濫成災，發行當年就通貨膨脹，貶值極快，人民紛紛棄之，以失敗告終。
劉鼎臣作為左相是個地道的漢人，他自然親身經曆過，或者熟知。
看來要發行寶鈔還是困難重重。
可是布爾罕知道，未來紙币将士世界的主流。
“愛卿！
明廷為何廢除寶鈔，此事本汗知曉。
本汗也沒有說大規模發行啊，隻是我們要多幾手準備罷了。
這寶鈔必須要發行，隻是時間上不急于一時。
你們将作監下去好好研究研究，做些實物出來，先讓衆位大臣滿意咱在發行，好嗎？
”
讓布爾罕做出讓步已經不錯了，如果劉鼎臣再咄咄逼人那就有失做臣子的本份了，他隻能點頭退回去。
貨币改革與發行是國之大事，這直接關乎到一個國家經濟的發展。
而如今，這等大事全部希望寄托于将作監，希望他們不會讓布爾罕難堪。
果然，第二日将作監就傳來好消息，經過一天一夜的幸苦勞作，将作監終于做出幾款不同的銀币樣品，等待大汗檢驗。
布爾罕二話沒說，立即召集群臣勤政殿議事。
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紅色的木漆盤子裡整齊的擺放着十數枚形制規格相同，圖案各異的銀币。
這難道就是我合赤惕部監制的銀币了？
真是不敢相信。
布爾罕将一枚正面隐約是自己模樣的銀币拿在手裡仔細端詳。
就看到，這枚銀币與後世的袁大頭極為相像。
因為作為參照的那枚金币正面也是波斯皇帝的圖像，所以馮記等人制作銀币的時候，将它照搬上來，隻是換成了布爾罕的英雄形象，别說還很逼真。
正面是布爾罕的頭像，背面則是由漢楷體壹兩和“合赤惕部制”五個字的蒙漢雙文纂刻構成，邊上綴以麥穗繁花，很是美觀。
整個銀币面相光潔，入手也很有分量。
而且，為了防止表面磨損，銀币最外圍還刻意設計了規格一緻，凹凸相間的磨牙，使得整個銀币在燈光下更顯耀眼。
不錯，馮記的技術果真要比波斯人高明不少。
布爾罕還為了驗證那個傳說特意拿起銀币夾在指尖，用力一吹。
當下就發出锃！
锃！
的悠揚的金屬聲。
聽到這樣的聲音，周圍的大臣瞬間就圍了上來，布爾罕也不介意為他們多演示幾遍，引得群臣啧啧稱奇，驚歎不已啊。
這樣規制精美的銀币隻用了一天時間就制造出來，本身就值得炫耀，布爾罕更加好奇的是他的制作工藝。
“馮記！
你快給我們說說，這銀币是怎麼制造出來的，怎麼做得這般精美？
”
“大汗！
臣此前意外得到一塊天外隕鐵，後經提純，隻剩三兩斤大小。
打造兵刃不夠分量，鍛成他物又是暴殄天物。
索性這次終于找到歸宿，臣将其打造成數塊兒拓模，再請大師雕刻成銀币模樣以為沖模。
将銀子熔成小塊，制成銀坯，在将銀坯放入沖模，用一重約百斤沖錘，吊至兩三米高落下。
因為銀子質軟，很容易便可沖壓成形。
”
整套流程說下來，布爾罕倒是對此了解不少，又問道：
“如此銀币，規格幾何，成色怎麼樣？
産量如何？
”這才是布爾罕最為關心的，别看銀币精美，可是如果産量、成色不過關，那都是白搭。
“大汗！
這銀币，方圓寸許，重為壹兩。
并不是純銀打制，而是由九銀一銅千分錫構成，外表光澤，而且耐磨，使用方便。
至于産量，大汗！
烏力吉大人隻給臣三千兩作為試驗，照目前的能力，一天可以生産至少一千枚，隻是銀子較少。
”
嗯！
布爾罕沉吟許久。
果真是非比尋常，此币一出，相信百姓一定樂于使用，定會流通開來。
隻是布爾罕沒有想到府庫存銀成為此事的阻礙。
“烏力吉！
府庫存銀還有多少？
”
烏力吉面色尴尬，諾諾的說道“大汗！
這...這...府庫存銀已經不足萬兩。
”
“什麼？
”布爾罕差點就跳了起來，雖然有心理準備了，可是沒想到這麼少。
他也知道此事不是烏力吉的原因，他正在想辦法看看如何能弄出些現銀出來。
看看滿殿大臣？
随後又搖了搖頭，合赤惕部諸位貴人要說黃金興許有點，可是白銀就未必了，況且布爾罕也不好意思張口。
烏力吉大概是看出布爾罕的憂愁，言道“大汗如果是為了銀兩問題，倒是不妨找下林夫人。
”
嗯？
布爾罕皺了下眉頭，烏力吉繼續說道“林夫人如今是富可敵國，手中或許有足夠存銀。
”
這事兒倒是提醒了布爾罕，林小娘子那麼大的産業，随便拿個幾萬兩出來不是問題，還有阿裡木大叔，布爾罕覺得憑着自己的臉面怎麼也能借個十幾萬兩應急吧？
這銀币也看了，事情也談論的差不多了，是該退朝了。
可是布爾罕都宣布退朝了，大臣們還是久久不願離去。
“怎麼？
你們今天莫非還有什麼事情嗎？
”
都搖了搖頭！
那布爾罕還有什麼猶豫，當然要回内廷借錢去了。
“哎！
大汗！
”正走了沒幾步就被阿迪亞叫住，看來還是有事兒。
“大汗！
您看這些銀币該如何處理？
臣想...臣想...既然還有這麼多，不如給臣一枚作為收藏吧？
”
噢！
原來是為這事兒啊！
布爾罕揮揮手，随便說道“既然你們有意，那就留着收藏吧！
”
布爾罕的話那就是聖旨，還沒等他再站穩腳就被人群擠到一邊，再看那邊木盤上的十幾枚銀币，一轉眼就沒有了。
更有甚者連馮記幾人匠作也不放過。
手快的人沾沾自喜，更多的則是愁苦滿面，看到大臣們如此上心，布爾罕也沒有制止。
就連挑剔的合赤惕部貴人都這樣上心，那百姓就更不在話下了，可以預見銀币定将大獲成功。
看着被圍的馮記幾人，都老胳膊老腿兒了，被一幫蒙古人圍着，渾身搜遍，布爾罕于心不忍。
“好了！
你們都注意點，也不用這麼心急，本汗向你們保證你們将是銀币的第一批使用者。
”
就這樣，人們才在不舍的目光下，饒了馮記幾人。
而布爾罕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徑直朝着内廷走去，他要為接下來的銀币鑄造，儲備足夠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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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那個她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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