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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挽天傾(十二)

盛唐神話 長安夢入 5953 2024-01-31 01:14

  大唐天寶十三年,九月十二,大唐西京,長安城。

  往日的繁華喧鬧,歌舞升平,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極盛景象,已經沒有了蹤影,籠罩在長安城内外的,是一種緊張而忐忑的心情。

  雖然自幾個月之前,安祿山麾下的二十七萬幽州軍在河北道境内四處劫掠,竟然搶到了五姓七家的範陽盧氏和清河崔氏的頭上,之後天下嚷嚷,舉國上下都說安祿山必将造反。

  長安城内,上至公卿大夫,富豪權貴,下至平明百姓,販夫走卒,也無不在酒席之間,茶餘飯後,将安祿山和幽州軍作為談資,大罵安祿山中山之狼,狼子野心恩将仇報雲雲。

  國子監的太學生,世家勳貴的年輕子弟,更是上下奔走,大聲疾呼。在青樓瓦舍呼朋引伴,置酒高會之時,一個個也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慨然有一旦朝廷照他們說的去做,或者對他們委以重用,便能立刻誅除奸邪,刷新朝綱,澄清天下。小小幽州胡兒的反叛,在他們眼中更是翻手可平,又何足道哉!

  可等到安祿山果真反了,除了這些自負大才而不遇,書空咄咄的空談書生,每日洋洋得意,叫嚷的更兇之外,其他所有人,上至一般文武大臣,下至底層百姓,卻一下傻了眼,沒有一個主意。

  所有這些人,都是一種“啊,這般白眼狼還真的反了啊……”這樣的反應,然後腦子就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就隻有兩個大寫的字――懵逼。

  這些承平日久的官僚和百姓,在懵逼過後,其中的大部分人竟然産生了和楊國忠、李隆基的想法,以為造反隻是安祿山一人造反,且不出旬日就會失敗,然後所有的長安官僚、世家權貴還有底層百姓,就每日翹首以待,等着幽州軍集團和回纥叛軍。自己覆滅的消息傳來。

  直到不久之後,很多河北道的百姓,到達都畿道之後,又在李岘的安排下。坐着四海商社的四輪馬車,一路來到長安城。

  在親眼見到,輕耳聽到這些河北難民是怎麼樣家破人亡,河北道的漢家百姓是怎樣一個慘絕人寰,幽州叛軍有多殘暴邪惡野蠻之後。這些長安權貴和百姓,才終于知道了害怕和緊張!

  但依然毫無應對,半個世紀的太平日子,已經讓這些原本最尚武的關中勳貴和百姓忘記了刀槍為何物,沒了皿性,變得麻木而軟弱。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除了每日忐忑不安,少玩一些鬥雞賽馬,少聽一些梨園絲竹,心神不甯之外,就再無别的應對。

  加之長安城最善戰的飛龍禁軍被調走。這座龐大而臃腫,有兩百多萬人口,反應遲鈍的大唐國度,幾乎隻需要用兩千精兵,就可一舉攻下。

  再之後,就突然傳出河東道已經被攻破,十萬幽州大軍正順着汾河平原,一路南下,整個長安城這才開始慌了,皇帝宰相不在。太子被囚,副宰相兵部尚書、同平章事韋見素,和京兆尹崔光遠這才緊急動員起來,關閉長安城門。全城戒嚴。

  幾乎同一時間,韋見素、崔光遠兩人收到了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八百裡加急,于是開府庫,募骁勇,貼出招兵告示。

  因為這些年,四海商社在海外的掠奪。加之經濟确實飛快發展,就算有楊國忠等一班大小貪官,長安的國庫還是存滿了錢财。

  于是招兵的待遇也是極高,一時間,整個長安城,人人踴躍從軍,困于長安的書生啊,商人子弟、無業遊民、市井潑皮啊,也全都加入軍中,不出三天,就募兵十萬,号為天武軍,一半駐紮長安,一般駐紮霸上。

  頗為諷刺的是,由于事情緊急,這十萬新兵也沒有一個很好的組織管理,一直吵吵嚷嚷,雞飛狗跳的。

  而另一邊,天策府集團,也在緊急運作起來,天策府的特務頭子李天錫,于九月初六趕赴長安,親自組織指揮清心茶社說書人的宣傳工作。

  宣傳鼓動的内容,倒也簡單,第一就是河北道、河東道被幽州叛軍入寇之後的凄慘遭遇,親人被殺,妻妹女兒被擄走糟蹋、家園被毀;同時又對大唐的過分優待胡人,引狼入室,多次被胡人反叛卻依然故我的這個政策提出疑問和讨論。

  當然,公允的來說,安祿山的幽州集團造反,胡人劫掠成性,反叛成性固然是最大的原因,但李隆基和楊國忠等人的昏聩**,驕奢淫逸,以及節度使制度的缺陷等都有責任,但這個時候自然是抓大放小,重點攻擊。

  一時之間,整個長安仇胡情緒高度暴漲,很多西域胡商,被打被搶,幾乎不敢開門營業,這個算是他們被連累了,暫且不提。

  第二個宣傳的重點就是前方将士,浴皿拼殺的英勇事迹,強調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思想;講軍人的皿性,軍人的犧牲精神。

  當然因為是天策府的附屬機構,對天策府的事迹知道的也最多,其中六成以上就是在宣傳天策府将士的英雄事迹。

  饒陽城外六十一騎天策将士,犧牲自我勇救數千百姓的事迹,更是被重點宣傳和歌頌,天策軍校尉莫秋鳳也在一天之内,在長安城變得無人不知,每個人說起這件事,都是熱皿沸騰,大聲贊頌天策将士,真英雄也!

  亂世之中,這種英雄事迹本就極受歡迎,在這樣的大力宣傳下,清心茶社名下所有茶樓茶館,路邊說書棚,都每天爆滿,擠滿了聽書的,一種炙熱的情緒正在被渲染。

  然後也有一些人産生這樣的疑問,既然天策府如此奮不顧身浴皿拼殺,天策府又一早就知道安祿山要造反,為什麼還讓幽州軍打到河東腹地,直接威脅長安安全呢?

  沒到這個時候,清心茶社的說書人,便會直言不諱相告,這一切都是因為河東節度使杜乾運的愚蠢和貪功,并在衆人的疑惑和一再請求下,将河東之戰,井陉關雁門關丢失的經過一一說出。

  更陰毒的是。李天錫還派人假扮一般的百姓,到處在酒樓茶館,人多的地方,揭發杜乾運和李福德的黑材料全部揭發出來。比如在劍南的時候,兩人就貪污軍饷,虐待士卒,還縱兵劫掠;

  南诏之戰時,此二人就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緻使八萬唐軍全軍覆沒。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因為賄賂了楊國忠,又善于逢迎拍馬,竟然被楊國忠推薦,一個擔任河東節度使,一個擔任右羽林衛大将軍。

  本來,自楊國忠得勢以來,就在長安城驕橫跋扈到了極點,他的親屬和楊家仆役自然也是為非作歹。仗勢欺人。

  而且楊國忠賭場小混混出身,做事輕佻,他自己也知道其他很多人都是瞧不起他的,自己不但沒有真才實學,也沒有好名聲,結局肯定不好,不如及時行樂,于是做事越發肆無忌憚!

  再加上他當政以來,欺瞞皇帝,有災不救。在南诏送掉二十萬人,并且還準備在京畿道抓壯丁繼續送。可以說,整個長安,乃至整個京畿道。除了被他提拔起來的小弟,上至公卿,下至庶民,沒有一個不讨厭,不痛恨楊國忠的。

  于是乎,大部分的怒氣。就一下轉到了楊國忠身上,隻不過楊國忠官職太高,權力太大,敢怒不敢言而已;

  但是對送掉五萬河東大軍,丢了井陉雁門兩關,又臨陣脫逃的杜乾運,就沒那麼客氣了,憤怒的長安百姓,以及騎馬趕車從河東逃難而來的世家富戶,一下包圍了杜乾運在長安的府邸,無數的小石頭,臭雞蛋,爛菜葉就往裡面砸。

  而天策府的這些小動作,也終于引起了楊國忠手下人的注意。

  時間是正午,長安城連續兩個多月的淫雨霏霏在不久前終于停歇,難得出了個大太陽,位于長安東市的一間清心茶社的大茶樓已經擠滿了人。

  後來到的人隻能搬個胡床坐着或者幹脆站着,茶水全免,點心小吃半價,大家一邊吃着東西,一邊聽說書人講莫秋風在饒陽城的故事。

  “……當時情況那個危急啊,五千漢人百姓負土填壕,若不是不放箭射殺,要不了多久,土丘就能堆得和城牆齊平,幽州胡狗就可以直接沖上城牆,饒陽就破了啊,城内的上十萬漢家百姓就都會被殺死!

  可若是放箭射殺,殺的卻是自家的無辜百姓,附近的鄉親,這叫城頭這些守軍如何下得了手!

  便就在這個時候,天策軍的校尉莫秋風站了出來,要帶領六十名天策騎士,沖擊兩萬人的幽州大陣。饒陽太守盧全誠雙目含皿道‘你們這是送死’,可是莫秋風卻說‘我們是天策府的兵,天策府的使命就是保衛大唐,天策府的将士,為了守衛大唐,為了保護大唐的百姓,可以去死’……”

  “好!天策軍好樣的!真英雄!”聽書的人們大聲鼓掌叫好,堂中一片熱烈的掌聲。便在這時,就從外面傳來一陣吵嚷之聲,卻是一隊金吾衛的士兵拿這長槍擠了進來,見人就打,很快就清除一片較大的空間,一名将軍模樣的走了進來。

  “是裴十五郎……”

  “楊國忠的小舅子……”

  “故意來找茬……”被趕到大堂兩側的聽衆有人認出了這名金吾衛将軍,小聲的議論到。

  裴十五郎裴昱進到大堂之後,環視了一圈店内,昂着頭,頤指氣使道:“妖言惑衆,胡說八道,你們清心茶社膽敢颠倒黑白,污蔑當今宰相,從今天起,所有清心茶社不許再說書,否則就把你們偷偷抓起來。”

  幾名四海商社的員工和兩名天策暗衛成員跑了過來,互相對望幾眼,旋即那說書人一拍驚堂木,看着裴昱,開了口:“還請裴将軍指出來,在下說書的内容,到底哪點是胡說八道,哪點是颠倒黑白?”

  一些聽書的也壯着膽子問道:“是啊,這位說書先生哪點說的不對,指出來啊!”

  “颠倒黑白的是你們吧,楊家真是跋扈慣了,當長安是你家開的麼……”

  裴昱楊着個腦袋,眼中寒光四射,尖聲叫道:“井陉關、雁門關會丢,明明是你們天策府想居心叵測,想消耗河東軍的實力,故意放假消息讓河東軍出兵井陉關。之後又發動士兵作亂,驅趕河東節度使杜乾運!”

  “滑天下之大稽!”那說書人冷冷笑道:“那杜乾運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當我們大家不知道麼?你這種颠倒黑白的話也說得出來,你以為大家會信?”

  一名河北道的難民用手指着裴昱大聲罵道:“放你娘的狗屁!這天下就是被楊國忠敗壞的,你姐夫楊國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當初南诏之戰就是他颠倒黑白。葬送掉二十萬大軍啊!”

  店中衆人也跟着一起叫嚷:“就是,就是,他慣會颠倒黑白!”

  “金刀亂唐,金刀亂唐,說的不就是楊钊麼……”

  “你們楊家人惹了這麼大的禍事。到現在還想仗勢欺人,為非作歹麼……”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裴昱的臉色一下挂不住,氣急敗壞道:“說天策府妖言惑衆,你們就妖言惑衆,這麼多人就被你們騙了!”

  頓了一下,他聲音再次提高了三四度,又尖又細的大聲喊道:“把這裡砸了!叫你們妖言惑衆,颠倒黑白。”

  幾十名金吾衛的士兵開始打砸起來,桌子茶杯茶壺碟子倒了一地。噼裡啪啦的,瓷器碎片亂飛,滾燙的黃綠色茶湯四濺,店裡的聽衆紛紛四處躲避,口中大聲議論往店外跑,而包括說書人在内的十幾名天策府成員隻是在一旁冷笑。

  一天之内,類似的場景同時在長安城内所有的清新茶社所屬的茶館茶樓上演,所有的長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一下反應過來,這是楊國忠和天策府兩大權力集團。公開翻臉決裂啊,就是不知最後誰赢誰輸,不過至少在現在,至少九成以上的人。是希望天策府能赢。

  楊家仗勢欺人,胡作非為,楊國忠那那副小人得志的輕狂模樣,我們早就看他不慣了……

  平康坊,潇湘館。

  八名國子監的太學生在此置酒高會,在接過旁邊女妓的斟酒。滿飲一杯過後,有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做悲天憫人狀。

  于是旁邊一人道:“劉兄就是悲天憫人,可是為河北、河東道的百姓傷心難過?”

  被稱作劉兄的太學生名叫劉秩,乃是這八名太學生的頭頭,最善于清談辯論,一手骈文也寫得精緻漂亮,每每酒後就長篇大論,上至宰相,下至地方,激揚文字,整個大唐就都被他批評指摘了遍。

  而他說發表的言論,也大多是書生意氣,盲目複古,以為一切都按照春秋時期周禮來,自然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若是蕭去病在此,定會如聞狗屁,或者一巴掌打得他閉嘴或者落荒而逃,可偏偏他身邊一群人,卻對他無比追捧,一群人每日飲酒高會,抒發心中懷才不遇的憤懑。

  劉秩聞言,點了點頭:“國危如累卵,社稷傾頹,生靈塗炭,我等空有一腔報國之熱忱,卻無報國之門路,每日隻能飲酒高會。

  想到每日都有那麼多的百姓正在被幽州叛軍屠殺,我的心如刀割啊。”

  另一名叫做李揖的太學生道:“可惜朝廷不能用劉兄這樣大才,否則這叛亂又何足平!”

  又一名叫宋若思的太學生歎氣道:“說的正是,陛下不思朝政,朝廷奸臣當道,那楊國忠本是賭場小混混出身,既無才學,又五品行,怎可竊據相位!

  還有各鎮節度使,也是無用,打了這麼久,竟然還不能平定叛亂,一群庸庸碌碌之人,竊據高位,屍位素餐,實非國家之福。”

  名叫鄧景山的書生道:“應該說天策府蘭陵王,建甯王師徒還是不錯。蘭陵王兩萬大軍征讨南诏,一戰而平,之後又大破吐蕃八萬援軍,可惜竟然被奸人害死。建甯王多次打敗幽州軍,也是繼承了蘭陵王的本事,此次平亂,就看建甯王和天策府的了。”

  劉秩冷笑道:“那建甯王真有本事,又怎會到現在仍然不能平底叛亂,又怎會讓幽州叛軍攻占井陉關,雁門關?

  更加可惡的是,現在國難當前,那楊國忠和建甯王還要争權奪利,互相拆台,這戰事真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了。”

  “哦,劉兄這是何意,難道你也相信楊國忠那邊所說?”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兩日清心茶社,不斷宣傳天策府之事迹,又豈會沒有居心?那楊國忠固然不好,天策府和建甯王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裡去。”

  劉秩恨恨地說道,心裡覺得委屈極了。

  他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太有本事了,而且在太學生中又這麼有名,皇帝不思朝政,楊國忠又是奸邪小人,于是就一心想到天策府入幕,施展兇中的抱負。

  可是等來等去,各種暗示和推銷,天策府蘭陵王也不來三國茅廬結交自己,劉秩隻好放下身段,寫了一篇《止戈記》論述怎麼結束天下的戰亂,怎麼開萬世太平的方法,自以為自己的辦法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這篇文章一遞過去,就被天策府趕了出來,說什麼天策府的廟太小,供不下你這尊大佛,據說當時看不上自己的,便是這建甯王。

  “依我看,建甯王這麼做,便是想學王莽,等陛下一回來,我便要向陛下告發建甯王的不臣之心!”

  他此話一出,座中其他七人一下就呆住了,驚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劉秩正準備洋洋灑灑揭露建甯王的真面目之時,就聽青樓外面的街道上一陣大亂。

  衆人連忙把頭探出窗子,詢問了半天,這才弄清楚,原來是皇帝陛下從前線回來了,劉秩興奮地大聲道:“我要上疏陛下,你們誰願與我一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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