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何喝酒?在哪裡喝酒?喝的又是什麼酒?”姬夫人不斷追問,“當時是否有他人在場?若是有,他人為何不制止?馬姑姑一直用心侍候你,不可能離開仙霞宮吧,柳太醫也不可能随便在後宮行走,他們兩人到底是在何處……”
“是本宮請他們用膳的。”姬蓮忍着心頭狂飙的怒火,淡淡的道,“柳太醫過來給本宮看病,本宮心情好,就請他們喝了幾杯,誰料他們竟然趁着本宮外出吹風的機會抱到一起,做出那等下流龌龊之事,當然是非死不可的。”
姬夫人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你請他們用膳,難道沒有奴婢們在場麼?他們都是知道分寸的老人了,怎麼可能會喝醉?就算酒醉亂性,也不可能沒有動靜吧,這仙霞宮那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人察覺到不對勁?”
“母親這是什麼意思?”姬蓮一面喝着蓮子羹,一面平靜的看着母親,“母親這是對本宮的處置不滿麼?還是懷疑本宮對那兩個奴才做了什麼?”
姬夫人皺眉,溫和的道:“娘沒有這個意思。馬姑姑和柳太醫是你的身邊人,他們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娘親擔心再也沒有這麼貼心的奴才侍候你和給你診治。”
“呵呵,”姬蓮淡笑,“這宮裡的奴才多的是,本宮還缺了這兩個不成。”
姬夫人咬了咬牙,也笑道:“蓮兒說的是。我看仙霞宮的奴才換了好多新的,她們怎麼能侍候好你呢?母親回去以後就從家裡挑幾個好的進宮侍候你啊。”
馬姑姑和柳太醫效忠姬家很多年了,又是持重可靠的,兩人就這麼死了,她可是心疼得很。
但她現在不太好去追究兩人出事的内情了,仙霞宮的宮人也換得太多,她很難再控制仙霞宮,為今之計,還是先挑幾個親信進宮陪着蓮兒才好。
“本宮不需要。”姬蓮強忍着滔天怒火,微笑,“現在換的這批人,都是皇上挑的,母親難道覺得不好、不夠麼?而且皇宮是皇上的家,母親老是要往皇上的家裡放人,這不好吧?”
母親的心思,她哪裡會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收拾了馬姑姑和柳太醫,仙霞宮的人又進行了大換皿,她哪裡還會允許母親在她的身邊塞眼線?
“放心。”姬夫人微笑,“我挑人進宮是為了照顧你和服侍你,相信皇上和蘭貴妃會理解和答應的。”
自從女兒病倒以後,後宮一直都由蘭貴妃管事,蘭貴妃雖然暗中與女兒争得厲害,卻也不敢公開與姬家作對,姬家非要塞幾個奴才進來,蘭貴妃也擋不住,更不可能為了這樣的小事鬧到皇上面前。
而且,姬家派人盯着經常病發的蓮兒,并不是壞事,皇上也不會不滿。
“女兒就是不想要。”姬蓮看着母親,“難道母親也要強迫女兒接受嗎?”
“這不是強迫,這是為你好。”姬夫人溫柔的拍了拍女兒的手背,“這事就這樣定了,别再使小性子了,啊?”
姬蓮低頭,攪拌着碗裡的羹湯,緩緩的道:“母親,如果你挑的人進宮以後,又因為犯事被打死了,你怎麼辦?”
姬夫人微笑:“我們家的奴才多的是,死多少,補多少。”
她隐隐猜得出來,馬姑姑與柳太醫之死,八成是女兒的手筆。
但她并不認為這是女兒故意為之,很可能就是病發或一時沖動所為――她不認為病成這樣、精神也不穩定的女兒還能有辦法瞞過身邊的眼線和設下這樣的局。
“呵呵,說得也是呢。”姬蓮微笑着,擡起頭來,“母親,這蓮子羹怎麼一點都不甜?”
姬夫人站起來,笑道:“行,我讓人拿些冰糖過來。”
因為她要問女兒一些敏感的事情,就沒讓宮人進來侍候,而她是貴婦,不喜歡沖着外頭大聲叫人,便起身走到門口,囑咐宮人拿些冰糖過來。
冰糖拿來以後,姬蓮挑了一些放進大碗裡,而後給姬夫人盛了一碗,撒嬌:“母親,你先嘗嘗看甜味如何,太甜的話我就放水,不夠甜的話我就加糖。”
“你啊,真是個淘氣包。”姬夫人伸手,在女兒的額頭上點了點,“都這麼大了還撒嬌。”
但她還是端起小碗,細細品嘗起來:“嗯,甜得恰到好處。”
姬蓮這才将碗裡還沒吃完的羹湯喝完了,然後去舀大碗裡的。
正準備再吃呢,她突然就放下湯匙,扶着額頭道:“本宮頭痛,快拿藥來。”
宮女立刻端藥進來,姬蓮喝過之後就連連喊着身體不适,要上床歇息。
姬夫人照顧女兒躺好之後,又陪到女兒睡着了,方才離開。
走出仙霞宮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回頭,看着仙霞宮離自己越來越遠。
女兒的病情,真是越來越重了,連細紋和白頭發都有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痊愈。
她能等到和見到女兒病愈,恢複昔日模樣的一天嗎?
終于,仙霞宮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她收回目光,放下轎簾,長長的歎氣。
現在的京城,局勢如此嚴峻,沒有人敢随便出門,她若不是太在意女兒,也不會經常進宮。
這次回去,再想進宮看望女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總覺得女兒越來越陌生,離她越來越遠啊……
總覺得,以後再想見到女兒,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她五十多歲,保養得很好,看起來才四十多歲的模樣,身體也還健朗,這個時候的她,完全想不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女兒。
因為,回到家裡的當天晚上,她在沐浴的時候,突然覺得腹部一陣一陣的絞痛。
再然後,她開始噴皿。
等大夫趕到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
再然後,她就這樣停止了呼吸。
死的時候,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相信自己就這樣死了。
大夫說,她是中毒而死,但她中的是什麼毒,大夫說不出來,而下人們也完全想不出她為何會中毒。
總之,她就這樣毒發身亡,而且死得突如其來,完全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理由。
這一夜,姬恒抱着成親超過四十年的愛妻,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久久不願放手。
同時在這一夜,他蒼老了十幾歲,頭發也白了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