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眸,“好。”
楚東應下後轉身出了院子,衣袍掠過翻飛了幾粒塵土。
其實說是讓他燒水,不過她想他自己是不會燒的,尊貴如他,又怎麼會動手伺候别人,答應她洗頭,大概也是沾了她的腿的光。
果然,不一會楚東就提了一桶熱水回來,雖說幹的是粗活,卻絲毫不損他淡雅的氣質。
蘇七一笑,楚東已經尋了個軟榻來,抱了她躺在上面,頭部向後仰着,其下一水盆,而且他還很細心地拿了布巾來讓她攥着,怕她被水濺了眼睛。
感覺到水珠在自己的頭部的皮膚上流連,有些癢,卻又讓她不舍得放走。他的手很輕,柔柔的,仿佛這已是他曾經做過好久的事。
“你有給别人洗過頭嗎?”她問。
“沒有。”
“那你怎麼這麼熟練?”沒有一絲不适,就好像冬日裡的暖陽,不驕不躁,很舒服。
“什麼怎麼這麼熟練?”楚東不屑地哼了一聲,傲慢道:“這種事情爺還用學嗎?爺連看都不用看就會。”
她“呵呵”笑出聲:“自大狂。”
楚東不再接話,她亦不再出聲。
微風拂過,刮得院子裡的那棵柳樹晃了晃,搖擺着的枝葉似乎在歌奏,她看得失了神。
徐徐微風,楊枝婀娜,他和她在樹下都不出聲,卻有一種琴蕭合奏的協調感,她突然苦澀地牽了牽嘴角,也不知道她還能有多少這樣快活的日子。
瑾月和李公公既然知道柳凡琏,就說明玉婉家裡絕對不一般,那他呢?作為玉婉的未婚夫,他的身份應該不會低了吧,是王公大臣之子嗎?那柳翊呢,不也是跟他一樣的尊貴身份?
呵,不管是誰,他們三人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吧?之所以讓他為她洗頭,她隻是想嘗試一次,因為她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所以,她才會那麼迫切地想要去試那麼一次。
一想到自己終會遠離這樣的日子,終有一天會回歸屬于自己的平凡生活,一絲苦澀感在她兇中蔓延,一路直上,進了嘴裡,浸入眼裡。
楚東看着她忽然間流下的淚,伸手拂了去,“怎麼了?”
“沒事。”
蘇七将頭撇開,不再發一言。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這般悲傷,就好像,那種蝕骨的痛就那麼地融入她的骨皿,濃烈得再也化不開。
“好了。”他道。
他抱她坐在輪椅上幫她擦幹濕發,她不動,任由他擺弄。終于,他的動作停止了,卻是把她轉了過來,兩人面對着面卻都靜默無言。
“我抱你回屋吧?”
“好。”
她倚靠在床上不動,他亦坐在床邊不動。
良久,蘇七隻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說道:“楚東,能跟我說說你的名字嗎?是柳璃嗎?”
柳凡璇,柳翊,如果她想得不錯的話,他是叫柳璃的吧?
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蘇七黯然,她能感覺的到,他說謊了。可是她不打算戳穿,既然他還沒做好準備開誠布公地面對她,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我是蘇七。”
“嗯。”他似乎對她突然的坦白有些驚訝,卻也隻是平平淡淡地“嗯”了一聲。
“蘇七,”他喊道。
“恩?”
“我不叫柳璃。”
“那叫什麼?”她淺笑問道。
最起碼,他還是會跟自己說實話的不是嗎?
“千祗璃。”
她隻覺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又有一絲絲苦澀感蔓延開來,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總覺得有什麼丢了,她想看清楚,卻發現不能。
“你走吧。”
蘇七整個人縮在角落裡,楚東看着她,想伸出手卻又收了回來,最終所有的話都成了一句無聲的歎息,默默出了房門。就這樣吧,讓她靜靜也好。
蘇七不停地回想着“千祗璃”這三個字,千祗麼?皇姓麼?他們兩個是皇子?鋪天漫地的苦澀感朝她襲來,他們三人,就是那麼的高不可攀麼?如果她的爹娘在她臨行前說了那一番話,她是不她就不會如現在這般無助?
為什麼她要問了他的名字,剛剛不是還很好的嗎?可是現在,為什麼她卻覺得悲涼徹骨呢?
外面的夕陽依然火紅,寺裡前院的喧嚣聲還隐約聽得到,她卻覺得連空氣都是冷的,偌大的一張床上,她在角落裡,被子很輕,卻很涼。隻要是皇族的人,她就永遠不要想去接近,否則有可能後果她自己都想不到。最終,緩緩閉上眼,眼角滑落一行清淚。
沒有人來,一直都是沒有人來看她的,直到了無悲在深夜來,她很驚訝,這個時候,無悲不應該在陪皇上嗎?
“阿七,我帶了點心來,你吃一些吧。”
她點頭,接過無悲手裡的芙蓉糕,放進嘴裡卻始終無法下咽,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卻是沒有再吃第二塊。
無悲一看便了然,“他終是高高在上的,阿七,你不要犯傻。”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如何。”皇子是嗎?去他娘的,惹不起就算了。
“你跟你娘一樣,倒是個清淡性子。”無悲道。
“大師,你跟我娘是什麼關系?還有,那天你說是我叔父是真的嗎?”那天她并不是不信,隻是對他這種突如其來的震撼打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上一輩的事情,她又該不該摻和。
“自然不是騙你的,”無悲的目光飄了很遠,似乎并不是在和她說話,“你娘,玉府的五小姐,驚才豔豔,曾經惹得江南一衆名家子弟紛紛追逐,最後卻嫁入了當時并不算強勢的蘇府,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自然不知。”
無悲說的這些她是知道的,她娘是那麼一個美好的女子,卻終在那蘇府耗盡了所有的光華,她也曾感歎,為何她非得要嫁給她爹,是愛嗎?如果是的話,那她爹真的是太辜負她的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