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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物語 279——281唐璜的頭發

雲州物語 斬無赦21 13329 2024-02-05 18:13

  279

  這本書剛剛開始寫的時候,我的曆史知識準備并不充分。

  那時候,我甚至以為猴子,也就是那個豐臣秀吉,也是織田四天王之一。

  後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豐臣秀吉故意抹去自己在織田家效力的痕迹,從而把自己【除名】,又或者是此君在當時的确不是最出名的,無緣其中之一。

  倒是泷川一益讓我刮目相看,在我印象中,這位【忍者大名】好像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給其他三位【天王】打下手,除了伊勢攻略戰和關東攻略戰之外,也沒什麼太多耀眼的政績,而且他也沒有像丹羽長秀那樣,用修建一座偉大的建築的事迹來為自己青史留名。

  所以啊,記住了各位,寫曆史小說之前,咱們一定要多讀讀書,鬧笑話不是什麼光彩事。

  附注:

  【織田四天王】的說法起源于織田信長去世近半個世紀後的江戶時代,本多正純在寫給德川家康的文書之中最早提到這種概念,用佛教中的【四大天王】對應四位幫助織田信長奪取天下的名臣。

  柴田修理亮源勝家,出身:武衛斯波氏,知行越前,越中,加賀,能登共一百四十萬石。

  丹羽越前守藤原長秀,出身:兒玉藤原氏(花點時間解釋一下,在戰國時代,尾張國有兩家丹羽氏,彼此并沒有什麼親緣關系,一個在丹羽莊,一個在兒玉村,前者為一色範氏之後,後者為藤原道長之後,前者的家族通字為【氏】,代表人物為丹羽氏勝,後者為【長】,代表人物為丹羽長秀),知行若狹一國,尾張,美濃,伊勢,近江,大和,攝津等領地若幹,合計共三十六萬石。

  明智日向守源光秀(這本書主角的老爸,目前已退休),出身:清和源氏,知行丹波,丹後兩國,近江領地若幹,合計五十四萬石。

  泷川伊予守忌部一益(也有人認為泷川一益實際上是紀氏出身),出身:忌部泷氏,知行上野一國,伊勢,尾張領地若幹,合計四十五萬石。

  四天王之中,隻有丹羽家在德川時代依舊是大名。

  柴田家遭到豐臣秀吉的毀滅性打擊,嫡流已經斷絕,不過長濱城主柴田勝豐因為提前投降而得以保全家族,子孫以旗本武士的身份存活,另外,庶子柴田勝裡因為得到織田信雄和德川家康的庇護,也得以保全。

  傳說柴田勝家還有一個小兒子勝忠,因為早早的出家而免于一死,此君在慶長十九年的冬天去世,那是德川家康已經開始攻擊大坂城,能親眼看到仇家走向滅亡,相信他應該可以瞑目了。

  還有一個泷川氏,在德川時代成為旗本,不過在明治時代之後就沒什麼消息了。

  唯一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明智氏。

  2009年,本能寺之變後427年,織田家和明智家迎來了和解。

  織田信長的後代織田信濤(舊華族子爵家出身,目前是一名中學體育教師)與明智光秀的後代明智未來(大學教授明智光宣長女)舉行披露宴(結婚儀式)。宣告兩家和解。

  明智光宣的先祖在豐臣時代為避禍改姓,明治維新後改回明智,是日本現存的光秀後裔之一。

  婚禮的見證人是細川家第十九代細川護光氏(細川家曾與明智家為姻親,山崎之戰後細川氏大量收留明智武士與遺族,使明智氏的皿脈得以保全)。

  而雙方的介紹人是德川津子,德川津子是織田信濤的表妹,又與女方就讀同一所大學。

  順便一提,這個德川津子娘家是九條家,九條家曾經迎娶過豐臣秀勝的女兒完子,所以她具有豐臣家的皿統。

  德川津子是德川家智(第二十二代德川宗家)的妻子,德川宗家的現當主是德川恒孝,由于德川恒孝的兒子德川家廣娶的是越南女子,所以,德川家廣的子女不能繼承德川宗家,由别家的德川家智繼承。

  總之一句話,織田家的男人娶了明智家的菇涼,證婚人是細川家的人,而德川家的人是介紹者。

  (真心無力吐槽了,真想知道那些大人物聽到這個新聞是什麼表情。。。。。。)

  進入西曆的新年之後,近畿的氣溫持續下降。

  母親在明智家的府邸裡,平靜地過着日子,自從父親出家之後,她也變得深居簡出起來,似乎是想用安靜的方式度過晚年。

  在父親複興了明智家之後,前來這座府邸拜訪的人就沒少過,而這些年,我領導下的家族越來越興旺,敬仰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人人都想見我,可我哪有那麼多的閑工夫來做【公.關】?

  織田家内部,隻有侍大将級别以上的人才能得到我的接見,而外藩大名中,這個資格被提到了部将。

  有時候家裡會來一些女客,他們或者是武士的家眷,或者是哪座名寺的女尼(相比較中國,日本對尼姑的歧視不是太嚴重,這倒是個值得表揚的地方)。

  這時候就輪到香姬出手接待了,阿枝對這個活兒似乎也很感興趣。

  我本來是想見完了織田信長就回家的了,但是後者所要跟我商讨的話題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說完的。

  本來見到織田信長就已經很晚了,但。。。。。。老丈人索性留我吃了頓宵夜。

  之後我也沒有走成。

  上杉家的使者,也就是直江兼續,又來求見了。

  。。。。。。

  【母親大人,請安眠吧,大人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母親大人的名字叫做熙子,是美濃武士妻木家的女兒,所以大家過去都叫她妻木禦前。

  現在已經是天正十二年,他的大兒子小五郎已經二十四歲了,二兒子十五郎也有十七歲了,最小的兒子十二郎還沒有成年,不過聽說在筒井家也很健康,筒井順慶在失去了筒井定次之後就已經确定立他為家業繼承人了。

  還有那四個女兒,吹音和玉子都嫁給了有名望的武士,阿靜也有左馬介照顧,至于淺雪,既然她自己決定出家,将自己托付給神明,那就沒什麼好擔心得了。

  小五郎有兩個兒子和兩個養女,十五郎身體不是太好,不過也已經成家,有一個兒子,除了淺雪之外的三個女兒也都生下了孩子。

  明智家的确人丁興旺。

  像這種兒孫滿堂的場景,在二三十年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在生下小五郎之前,她也産下過兩個兒子,不過因為健康原因,先後夭折了。

  懷小五郎的時候,她已經三十歲了,那時她可沒想過,小五郎可以安全地長大。

  不僅如此,她更沒有想到,那是生下來瘦弱無比的小五郎在二十多年後會是如此了不起的武士,不僅光大了明智家族,還成了幕府的高階官員。

  直到現在,她還常常夢見早先的事。

  每當午夜夢回,感慨之情便會油然而生。

  生小五郎的那一年,還隻是尾張一方領主的幕府将軍,在桶狹間一戰爆發,打敗了當時被認為最有可能奪取天下的今川義元。

  小五郎的父親,也就是自己的夫君,那是正在朝倉家手下仕官,聽到這個消息時,都驚呆了。

  【道三大人方面跟我說過,上總介的才華遠在左京(齋藤義龍曾經擔任過左京亮和左京大夫)之上,左京将來會把馬拴在上總介的城下。。。。。。那時我還以為是道三大人在說笑話,沒想到。。。。。。

  如今我都已經三十多歲了,卻依舊沒有興複複複明智家,本家擔負着賴康公(土歧賴康,将土岐家族推向鼎盛的武将,在位時同時擔任美濃,尾張,伊勢三國守護,他的兒子賴兼是明智家的開山始祖)的嫡流皿脈,卻在這亂世中默默無名,這都是因為我的無能啊。。。。。。唉,如果這個孩子可以健康的長大的話,希望他比我強一點吧。】

  小五郎到底有沒有比他的父親那麼強,作為婦道人家的自己也說不明白,不過,自己倒是夢見幾年前夫君退休時的滿足。

  【道路已經鋪好,接下來就是看小五郎怎麼走了。。。。。。夫人你不用擔心,小五郎雖然年輕,卻也是個相當沉穩的孩子,就算沒有什麼大作為,也不會幹出什麼荒唐事。。。。。。家裡面的人都願意認同他,上面還有主公的扶持,不會有問題的。

  我的時代是真的過去了,僥幸的活過了五十歲,做了很多事,也犯了很多錯,不過這些以後都跟我沒什麼關系了,以後我就可以安心的研究佛學了。。。。。。】

  丈夫決定出家,自己本來打算也算削發為尼,遁入佛門追随他的,卻被他拒絕了。

  【熙子,我這一生殺戮過多,罪孽太深,如果不誠心悔過的話,百年之後恐怕很難被佛祖饒恕。。。。。。熙子,你一生沒有犯過任何罪過,反倒是跟着我過了那麼多年的苦日子,以後就安心的享用着家裡人的侍奉吧,我這邊,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很滿足了。。。。。。真的,有你這樣的妻子,我已經很滿足了。】

  丈夫也好,小五郎也好,其他的子女也好,這些都是她放心不下的牽挂。然而,在夢中,她卻哭個不休。過去的事情常在夢裡再現,她一旦哭起來,淚便不止。

  夢裡面的人現在幾已經都大變了模樣家

  丈夫已經遁入空門,小五郎和十五郎當了武士,吹音,阿靜,玉子成了别人家的媳婦,淺雪那孩子最可憐,那麼年輕就成了**。

  還有其他人呢?

  自己的哥哥也早已經過世,現在妻木家的當主還很年輕。

  左馬介那孩子成了自己的女婿。

  照顧了丈夫一輩子,又将小五郎他們幾個孩子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一般愛護,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重光老爺子也已經去世。

  對了,還有那位朝倉義景公,他也是個難得的大好人啊,雖然他沒有什麼大作為,但也是個願意體恤民情的好官,聽說越前的百姓們至今還在稱贊他當年的仁政。

  雖然丈夫每次教訓兩個兒子時,都會把義景公提一遍作為反面論證,可是私底下聊天的時候,他總是用非常感激和歉意的語氣說:

  【如果當年沒有義景公的收留,我們一家還要過着朝不保夕的浪人生活了,是他給了我們活下去的道路啊,還幫我恢複了武士的身份。。。。。。】

  唉,我卻什麼也沒有回報給他,甚至還成了攻擊他的敵人,義景公一定有恨過我吧。

  本來義景公的皿脈就已經斷絕了,天正三年的那場北陸一向一揆算是把朝倉一族給徹底趕盡殺絕了,現在的日本,根本就找不出一個姓朝倉的人了。。。。。。

  真是可憐啊,我還想有一天等主公的火氣消了,再申請恢複朝倉家的家名,使他們的香火得以存續下去,這樣就可以報答義景公的恩德了,但是現在這樣,朝倉家的人都不在人世了,教我連個報恩的機會都沒有啊。。。。。。】

  想到義景公,她就不免想到那個時代的其他人。

  那個将他們一家趕出美濃的仇人,同時也是殺死父親和兄弟的大惡人齋藤義龍,早就不在人世了,神佛厭惡他的道德敗壞,就讓他得天花死了,不僅如此,還罪及家屬,讓他的兒子家破人亡,這就是報應啊!

  還有誰?我沒有想到呢。。。。。。

  從思考中回到現實,她再看看周圍的一切,覺得不可思議,不禁暗自發笑。

  【母親大人,您在笑些什麼?】

  母親的笑容讓在一邊侍奉的香姬感到奇怪。

  【沒什麼,也就是想到了過去的事情。。。。。。對了,阿香,你這幾天陪在我身邊好久了,太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沒事的,侍奉婆婆是媳婦的天職,沒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其實香姬也很憔悴,這段時間照顧婆婆已經消耗了她很多的精力,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顧不上了,甚至連竹千代的撫養也不得不暫時交給阿枝。

  阿香是個好媳婦啊,雖然是将軍的女兒,但從沒有擺過架子,當然了,阿枝也不錯,在家裡跟誰說話都很和氣。

  小五郎是個有福之人,他啊。。。。。。

  一想到小五郎,她又覺得如夢似幻。

  那時的小五郎如今已經位極人臣,擔當了參與國家大事的幕府武士,年紀輕輕就成了海内知名的大人物。

  作為母親,她沒有理由不為兒子感到驕傲。

  驕傲之餘,她也在思考:

  當年的那個膽怯甚至懦弱的孩子,怎麼會變成今天這麼了不起的人?

  是他自己的努力?還是神佛的庇佑?

  她經常這般詢問自己。

  丈夫以前跟他說過:

  【我總覺得奇怪,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小五郎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完全不像以前的他了,是他自己改變了心性?還是被邪魔外道附身了?

  不管怎麼樣,以前我的那個膽小聽話的小五郎算是再也回不來了。。。。。。哼哼,改變過後的小五郎倒是值得期待一下,讓我看看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吧!】

  她也總是覺得奇怪,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呢,每當想起此事,她便渾身發熱。

  丈夫也不在了,【明智光秀】這個人算是再也沒有了,現在有的是【南光坊天海】。

  将要出生的,走向死亡的。。。。。。時日在一刻一刻流逝,人也在一點一點變化。

  在這變化不止的人世間,能夠活到五十歲歲,笃信佛教的母親對于上蒼已經抱着一份足足的感激之情,即便馬上死去,也應瞑目了,還在心中記挂什麼?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出于貪念,但她仍然覺得須再為家裡面做些事。

  。。。。。。

  【那就這樣吧,山城守大人,請讓參議大人再堅持一下,等三月間北陸道和甲信山道的積雪融化了,我便會率領五千軍隊趕赴而去,現在的雪路實在是難走。】

  直江兼續的官職是從五位下山城守,而上杉景虎則是正四位參議。

  直江兼續舒了一口氣,作為一個外交大臣,他這些年可真不容易。

  【将軍閣下,少将大人,能得到你們的支持我就踏實多了。。。。。。我這就趕回越後準備,少将大人,歡迎您三月間光臨春日山城!】

  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我,織田信長還有直江兼續,就上杉家的戰事商量了一個多時辰。

  直江兼續的請求非常簡單,希望幕府能夠直接幹預這件事情。

  說的更明白一點,他希望織田信長可以直接派兵出戰。

  織田信長可不是傻瓜,雖然說他現在的确很讨厭伊達政宗,想一磚頭把對方拍死,但也沒有沖動到願意被人擡出來當槍使的地步。

  況且,他對上杉家也沒什麼好感。

  上杉謙信的事情就不用提了,上杉景虎那個小子。。。。。。沒瞧出來啊,這小家夥能耐大啊,竟然還把自己給打敗了!

  當然,這小子還算識趣,至少比那個不知死活的獨眼小鬼要強,打完仗之後就請和了,替自己留了條活路。

  直江兼續離開之後,我突然問道:

  【将軍,我鬥膽問個問題行嗎?】

  【你問吧。】

  【打從一開始,你跟我說伊達政宗的事情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要讓我去越後嗎?】

  【是的,我想讓你對你接下來所要面對的敵人有所了解。】

  【為什麼是我呢?駐紮在海津館的武藏大人(森長可)不是更合适?】

  【北條家給權六的壓力越來越大,長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還有家康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德川家康?

  與别的穿越者不同,我從來就沒興趣去關注别人家的事情,再說了,我在關西,德川家康在關東,這麼遠的距離,難道還會産生什麼交集嗎?

  況且就算有交集,我又能做什麼呢?

  從十二歲那年【附體】成為這副身體的主人開始,我就深深的感到一陣無力。

  别的穿越者的人生都是越過越精彩,而我的人生。。。。。。也算精彩吧,但是跟我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的人生從來就不是靠我自己來安排的。

  是命運在做安排啊!

  成為明智光秀的兒子,成為織田信長的女婿,成為織田香的丈夫,成為織田家的武士,成為明智家的主人,成為。。。。。。

  你告訴我,以上的所有事情,哪件是通過我自己的力量完成的?!

  我隻是被命運操控的木偶,被他牽着往前走,直到我的生命完結。

  小林芳雄曾經跟我說過,不要逃避自己的命運!

  那叫逃避嗎?!

  我覺得倒像是在擺脫命運的束縛。

  好吧好吧,我聽你的,我不逃了,安安心心的做這個【木偶】好了。

  既然是【木偶】,那就不可能掙脫控制自己的線。

  不過,換一根線還是可以的。

  明白我的話嗎?

  我的意思就是說,如果自己不能成為強者,那就做強者身邊的人吧。

  【木偶】永遠都是【木偶】,它改變不了自己,但是,【傀儡師】卻可以換人。

  至少我還有一個優勢。

  熟知曆史。

  如果哪天織田信長死了,或者說織田家完蛋了,我一點也不會為之惋惜。

  我隻會去跟羽柴秀吉,德川家康之類的人建立友好的關系。

  他們才是【傀儡師】。

  。。。。。。

  【德川大人?他怎麼了?】

  【他現在可是厲害的很呢?】

  原來,兩個月之前,德川家康和北條氏政在駿河邊界打了一場規模不算小的戰役,雙方各有勝負。

  不過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掌控關東八國的北條氏政,最後竟然主動向德川家康提出和解。

  而德川家康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很痛快的就退兵了。

  這可是個大新聞。

  北條家的領地比德川家大出一倍,而且最精銳的部隊【五色備】和威震東海的【地黃八幡】北條綱成都沒有出動。

  北條氏政是不是腦子抽抽了,這個時候和解,不就等于是他自己在認慫嗎?

  不理解的人多了去了,不過我們這些成天玩弄政治的人卻有所察覺――――

  德川家康,北條氏政,這兩個人一定是在某件事情上達成了某種合作關系。

  不,這種關系還說不上是背叛。

  至少在織田信長死之前,德川家康是沒那個膽量去背叛的。

  不過呢,指望這個家夥牽制北條家的想法恐怕是落空了。

  柴田勝家真是可憐,不僅要應付北條家,還要監視日益複雜的東北形勢。

  現在連德川家康說不定也成了身後的豺狼了。

  【那麼,将軍,請問我該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必須要搞明白,畢竟幕府有自己的立場,之前并沒有直接向伊達政宗和最上義光宣戰,如果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煩,織田信長恐怕不會輕易饒恕我。

  【這個比較複雜,我還要再考慮一下,時間不早了,你在不回家天就亮了。】

  終于可以回家了。

  【對了,代我向令堂問好。】

  【呃,感謝将軍挂懷。】

  說來有點吓人,我竟然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回來的。

  從本丸的玄關走出來的時候,我看到那裡站了一個人。

  是香姬的侍女清子。

  【老爺。】

  【這麼冷的天,你站在這裡幹什麼?是阿香讓你來接我的嗎?】

  【老爺。。。。。。】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這才注意到,她的眼圈是通紅的。

  【怎麼。。。。。。怎麼了?】

  我的身體顫抖起來。

  一股比外面風雪更加冰冷的氣息吹進了我的身體。

  眼睛瞪的大大的的。

  多年來,一陣從沒有過的恐懼感占據了我的心頭。

  好了!清子!

  不要說!

  不要說!

  【老爺,老夫人,她。。。。。。她在半個時辰前。。。。。。】

  失去親人和朋友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我經常琢磨這個問題。

  在貫穿我人生的【歲月之書】裡,有許多令我重視的人在這裡畫下了屬于他們的句号。

  從小就侍奉我的小林安右衛門死了。

  兒時曾經教我讀書識字的舅舅妻木廣忠死了。

  我的兵法老師明智光春死了。

  多次在陣前指點我戰場經驗的老臣齋藤利三死了。

  還有。。。。。。

  那些讓我感到萬分不舍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了我。

  到最後,還是剩下我一個人啊。

  。。。。。。

  我以為我會哭出來,但實際上我沒有。

  【父親呢?他沒有來嗎?】

  【老爺,天海大師入冬以後便出門遊曆了,至今未歸。】

  【出門遊曆?】

  【是的,聽說他在東北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是他在年輕的時候結交的,很多年沒見了,想去看看他。】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過這到也算是父親的性格。】

  苦笑了一聲,我問香姬:

  【阿香,既然你一直都留在母親身邊服侍,那麼,母親大人有留下什麼遺言給我嗎?】

  【當然有了,大人,母親大人臨終之前最舍不得的人就是您了。】

  【是嘛,可惜這個兒子也真是不孝順,臨終的時候不能守護在一邊。】

  【千萬不要這麼說,母親并沒有因為這個而怨恨您,相反,他還跟我說,大人您是幕府的棟梁,是日本不可缺少的武士,她為您的成就而驕傲。】

  【母親真是這麼說。。。。。。】

  【當然,母親還有一件東西要我轉交給您。】

  香姬取過一個小盒子,将之打開。

  【這是什麼東西?】

  一绺幹枯的頭發。

  這真的是人的頭發嗎?

  因為水分流失的關系,拿在手掌裡的感覺并不是太好,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馬尾了。

  【這是母親的頭發。。。。。。咦?!】

  香姬用驚詫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她之前都沒有好好看清楚我一樣。

  【大人,你是什麼時候把頭發剪掉的?】

  【啊咧?】

  原來她剛剛注意到我已經換了發型啊。

  【這個是在船上剪的,好了,相比起這個,我的頭發一點都不重要。。。。。。母親為什麼會交給我一绺頭發?這有什麼特别含義嗎?】

  【母親說,這是她年輕的時候剪的,保存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年了。】

  人的毛發主要有蛋白質構成,想保存二十年并不是什麼難事。

  【原來這是母親年輕時的頭發啊,二十年的話。。。。。應該是我四五歲的時候吧。】

  【母親跟我說了一個故事。。。。。。那還是在二十年前,那時的父親還是朝倉義景公手下的家臣。。。。。。。】

  當時父親的日子過的非常貧困,剛開始時朝倉義景給了父親三百石的俸祿,這本身并不是小錢,但由于父親還養着一群家臣,就顯得入不敷出了。

  一切家具什物和衣服全都賣掉了,每天都要為了食糧而奔波。在這麼困難的狀況下,母親努力地支持着父親。

  在這個時期,兩人的孩子(就是我啦)也出生了。這就是在當時著名的和歌大師松尾芭蕉的《當代記》裡所記載着父親在侍奉織田信長以前的情景。

  據說在稱念寺,父親與寺院的人們交流甚多,參加了很多連歌會。

  父親:【我們老是讓别人款待,一次兩次還可以,久而久之,就會令人憎惡,把我們當成是蹭吃蹭喝又吝啬小氣的貪财鬼的,再也不會有人邀請我們的。。。。。。】

  母親:【是啊,您說的沒錯。。。。。。】

  父親雖然這麼說,但是他自己也明白,明智家現在的情形非常的困苦,根本沒有邀請并款待客人的餘額。

  可是數日後,明智家還是邀請了寺院的人們,更令人吃驚的是,當天的招待非常之豐富。當然,這都是母親準備的,所有被邀請的客人都非常滿足,父親自己都不敢相信。

  父親:【今天的連歌會非常成功,大家都很高興。可是,你是如何準備這次款待的?】

  母親默不做聲取掉了遮住頭發的頭巾,父親大吃一驚,原來,母親一頭又長又美的黑發,被一刀切斷了。

  父親:

  【啊!?。。。。。。熙子!!你的頭發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母親:

  【。。。。。。我。。。。。。我把頭發賣了,這樣才有錢去買招待客人的料理。。。。。。】

  父親:

  【什麼?。。。。。。你居然。。。。。。抱歉。。。。。。我真是沒用,竟要妻子賣掉最寶貴的頭發。。。。。。】

  父親一邊哭着一邊道歉。

  母親:

  【沒關系的,不用擔心。頭發還會再長出來的嘛。】

  這件事,也就是松尾芭蕉所詠之詞句【月さびよ明智の妻の咄(はなし)せむ】的根源。

  後來,越前東部爆發了加賀一向宗挑起的一揆之亂,父親參加了平亂戰役并立下功勳,他的鐵炮技藝受到了朝倉武士的關注,經家老青蓮景居推薦,擔任了朝倉家的侍大将。

  地位提高,俸祿也随之增加,日子才算好過一些。

  在那個時代,女子的長發是與性命一樣寶貴的東西,母親為了支持父親,賣發買糧,此舉非常偉大,成為一時的逸話。

  父親和母親夫妻關系非常和睦,可謂是夫妻的典範。

  。。。。。。

  我歎了一口氣。

  【以前也讀過《晉書》,晉朝有一個大臣叫做陶侃,他的出身非常貧寒,年輕時朋友來他家拜訪,無錢招待,他的母親便減掉了自己的頭發賣了,用錢買了酒菜來招待客人。。。。。。母親一定是聽過這個故事,才會。。。。。。】

  我拿着這一绺頭發,似乎又看到了母親。

  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即便今日已經大富大貴,也不要忘記了過去的貧苦嗎?。。。。。。嗯,憶苦思甜,母親的良苦用心我收到了。。。。。。】

  【大人,這隻是其中之一。】

  【嗯?】

  【大人,您知道為什麼這一绺頭發本是賣出去了,但為什麼現在又回到您的手裡嗎?】

  呃。。。。。。這個問題我還真的沒想過,難道是父親或者母親又把它贖回來了?

  【是父親,他在當天晚上就跑到了錢莊,将這一绺頭發又贖了回來。】

  果然如此。。。。。。咦?等等,父親哪來的錢啊?家裡不是已經貧困至極了嗎?

  【父親把當年外公,也就是道三大人賞給他的肋差給賣掉了。】

  【。。。。。。】

  這裡不是幕末時代,武士典當賞賜物的情景還比較少見,在這個年代,武士需要安于貧困。

  如果這麼做的話,就會招來主家的厭惡和同僚的鄙視。

  父親最欽佩的人就是養育他長大的齋藤道三,我很清楚後者所賞賜的東西對于他而言代表了什麼。

  【真是想不到啊。。。。。。】

  【母親跟我說,人與人之間永遠都是需要相互扶持的,在困難時如此,在富貴時依然如此,他們夫妻二人之所以能夠風風雨雨走到今天,便是相互倚靠,相互慰藉的結果。。。。。。其實不僅是夫妻之間,朋友之間,主仆之間都是如此,大人如今位極人臣,德隆望尊,都是家臣的輔助,同僚的支持以及主家的賞識的原因,這三者缺一不可。】

  【母親是要我随時與他人保持良好的關系嗎?】

  【不僅如此,母親也在提醒您,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過度重視自己。】

  【這話怎麼講?】

  【如果太過重視自己,就會越來越以自我為中心,這樣的人最後隻會變得兇心狹隘,自私自利。】

  【。。。。。。】

  【同樣的,如果過度重視自己的力量,便會忽視他人的存在,最後變得目空一切,驕傲自滿。】

  【原來還有這層含義。。。。。。】

  【沒有誰的成功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的,一個成功者的身邊往往伴随着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支持者。】

  香姬将她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

  【所以,大人,将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您是怎麼看待阿香的,阿香都會在您的身邊。】

  【謝謝你,這一绺頭發我會好好珍視起來的。。。。。。不不不!】

  我揉了揉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紅的眼睛。

  【這東西對我和家族而言太重要了,我要把它奉為家寶,留給後世子孫,讓他們也知道其中的深刻道理。】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對了,還有最後一個意思。】

  【還有什麼呢?】

  【母親即将離世,而父親早就遁世出家,,也就是說,大人你的身邊已經沒有父母的陪伴了,從今以後的路,你必須要一個人走了。】

  【。。。。。。】

  【母親說,自從十二歲以後,大人就變得越來越孤僻,也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不僅如此,言行舉止都習慣性的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來,雖然沒有任何人疏遠,但也沒有跟誰親近,即便是跟父母之間,也不願意敞開心扉說話,雖然在成為無視之後變得非常健談,但那不過是為了應付官場和交際圈的表象而言。。。。。。】

  【。。。。。。】

  我跟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有着永遠也不會消失的隔閡。

  母親說的對,我之所以看上去很會說話,并不是我的性格有多開朗,而是【表象】。

  我其實不願意去和人說話,但是我卻又掌握着一項特别的技能,一項【即便是陌生人,也能像老朋友一樣熟悉的聊天】的奇怪技能。

  至于經常吐槽,除了一定的幽默感之外,也是一種情緒上的發洩――――

  既然不願意跟别人講話,那就隻好跟自己講話了,吐槽本來就是自言自語嘛。

  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母親還有父親都好可憐――――

  他們的兒子早就死了,之後出現的那人不過是個冒牌貨。

  阿香還有阿枝也好可憐,盡管我對她們傾注了愛情與親情,卻從沒有允許她們走進我的内心深處。

  也許我就是這麼一個适應【孤獨】的人。

  香姬幽幽的說道:

  【母親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人您了,大人您不僅是她的兒子,也是家族的族長,還是幕府和朝廷的官員,更是整個日本的棟梁,所要承擔的責任一定很重吧?】

  【。。。。。。】

  【因為封閉内心的關系,您得到的關愛遠遠比其他家的孩子要少,現在她即将離世了,不會再有人把您當做兒子一般關愛了。。。。。。不能讓您一個人這麼孤零零的了,請您将這頭發好好保存在身邊,這東西代表了她對您全部的感情,就好像她仍然陪伴在您身邊一樣,所有的愛都隻屬于大人您一個人的。。。。。。】

  講到這裡,香姬哭了。

  而我。。。。。。

  【哎,怎麼了?】

  驚訝之中不禁自己問自己。

  伸手一摸,手指都濕了。

  為什麼臉頰上會有眼淚呢?

  我驚愕的盯着地面。

  【啊。。。。。。原來是這樣。】

  稍微想了想,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因為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就像做夢一樣,一直依靠着母親活着。一邊說着【才沒依靠你呢,隻是讓你照顧下而已!】這種莫名其妙的借口,想着【反正我并不真是你們兩個人的孩子,隻不過因為我現在占據了這副身體,才必須要與你們保持着一家人的關系】,一邊這樣和母親還有父親一起生活着。

  被他們的溫柔寵着,像真正的孩子那樣依偎在父母懷裡似的活着。

  這不過是個夢,并不是因為我的軟弱,這點程度罷了沒事的,對吧?

  而且,雖然他們把自己當成是我的父母,可我自己呢?

  真的把自己看作是他們的兒子嗎?

  但是,這樣的生活就到今天早上為止。

  母親已經走了,她是真的走了,離開了我這個僞裝的兒子的身邊,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像她那樣愛護着我了,所有來自母親的關愛全部都消失了。

  然後,我就無法再像以前一樣了。

  不能再如往常一樣出入自己的家,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再叫母親,不能再陪伴在母親身邊。

  這回我真的沒有母親了。

  這個世界的孤兒!

  原來如此。。。。。。

  【所以才會。。。。。。覺得越來越讨厭自己啊。】

  因為感到悲傷。

  直到現在――――

  直到快要失去才第一次意識到,有個能讓自己将心寄托在她身上的人是多麼彌足珍貴。

  從沒想過這個異世界的女人的存在會成為支撐我的力量,我是多麼愚蠢啊。

  總是以為自己來自别的時代,是特别的存在,以自己并不是她的兒子為理由,總是拒絕她的愛意。

  開始想砍下自己那空蕩蕩的腦袋。

  連自己所站立的地面都沒注意到,如同拜倫所說的那樣――――

  失去了唐璜的存在,庭院裡面再也不會長出隻屬于他的薔薇。

  沒有母親作為起始的原點,我又能走出多遠?

  現在連擦拭滿面淚水的氣力都沒了,今後沒有了她,連人生路上如何走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感覺這一章好難寫啊,基本上都是心理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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