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二年三月,劉邦帶領聯軍一部抵達臨晉。
才渡過黃河不後久,前軍就報告魏豹帶着近萬魏軍前來迎接聯軍。靠近聯軍後魏豹将主力留在後面,隻帶着一百個衛兵來見劉邦。原本魏豹是想坐觀成敗的,要是項羽能到得早些,說不定魏豹還會帶兵去投奔項羽,至少也會為楚軍提供糧草和民夫。但項羽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聽說在齊境的進展緩慢,反而劉漢軍大舉出動,劉邦這一路更是到了魏豹的家門口。
魏豹當然不肯替遠在天邊的項羽擋災,今天來見劉邦的時候,身後的車裡還裝着一個美女,本是魏豹剛剛納入後宮的,現在為了取悅劉邦他毫不猶豫地割愛。
“聽說漢王起兵為義帝報仇,我就急忙趕來了,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見了劉邦後,魏豹立刻大表忠心,痛罵項羽狼心狗肺,最後還替自己解釋一番,稱他跟着項羽洗劫關中是迫不得已,至于偷襲劉邦一事,更非魏豹所願,而完全是項羽一意孤行。
最後這點劉邦倒是不懷疑,他根本不信魏豹有膽子攻打自己,根據劉邦的情報,在項羽決定偷襲自己前,魏豹還很不知趣地在諸侯面前給自己破秦大唱贊歌。不過這樣也好,既然魏豹能在項羽威脅下攻打自己,劉邦知道也能威脅他跟着自己去攻打項羽。
見劉邦寬宏大量地寬恕了自己後,魏豹就急忙将帶來的美人獻上,據他所說此女如花似玉,簡直就是仙女下凡。既然如此,劉邦就把這個禮物笑納了。正常情況下是王後管後宮,寵姬管君王前線的起居,就如當初劉邦把呂雉留在家鄉,帶着戚姬出征時那般。可現在呂雉還在沛縣,劉邦最放心的女人是戚姬,就讓她留在鹹陽。
為了讓魏豹安心,也顯示對他的信任,第二天劉邦就封這個美人為薄姬,還讓這個女人負責在自己的起居——劉邦真不信魏豹會對項羽忠心耿耿,以緻幫他刺殺自己,更不信對方有膽子在自己身旁安插奸細。
帶着魏豹南下的時候,劉邦又遇到了殷王司馬卬的使者,同樣帶着殷王的請降書。劉邦許可了對方的投靠,回信讓對方為聯軍預備好糧草,做好帶着軍隊随自己一起讨伐項羽的準備。看起來這又會是一場兵不皿刃的進軍,當初張耳投奔劉邦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他司馬卬有意投降,現在項羽遲遲不到,想必司馬卬和魏豹、申陽一樣——所有的諸侯都畏懼項羽,但沒有一個真的敬愛這個人,會心甘情願地與他并肩作戰。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達殷國邊界的時候,劉邦的先鋒夏侯嬰居然看到司馬卬和陳平指揮的楚軍列陣迎敵。雖然劉邦給夏侯嬰的指示是安撫和監視殷軍,護衛殷王來和自己會盟,但既然殷王擺出了迎戰的姿态,夏侯嬰也毫不猶豫地發起了進攻。結果更讓夏侯嬰意想不到的是,他剛剛發起進攻,陳平就倒戈向司馬卬發起了進攻,轉眼之間,司馬卬就在曹參和陳平的夾擊下被打得一敗塗地。
司馬卬被打敗後不停地喊冤,讓夏侯嬰也無法判斷,隻好把司馬卬送到了劉邦這裡來。
“冤枉啊,漢王,”見到劉邦後,司馬卬以頭搶地,幾乎都要哭出聲來了:“本來我已經決心投順大王,助大王讨伐弑君逆賊項羽,可我才準備迎接大王,就被陳平帶兵攻打了,是他逼着我對抗大王的啊。”
劉邦忍住笑,把陳平叫來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殿下,”陳平抱拳答道:“殷王狐疑觀望,要是項羽先到他肯定投順項羽攻打殿下了,之前他聲稱投順大王隻是迫不得已,被臣一試就試出來了,如此反複小人,留着何益?”
“他說他是項羽的忠臣,”司馬卬喊冤不止:“他帶着楚軍來攻打我啊,然後遇到了夏侯将軍的軍隊他就又倒戈偷襲我,漢王啊,他才是反複小人。”
陳平不再說話,束手靜立,等着劉邦的決斷。
劉邦先問陳平道:“你在項羽那邊是什麼官職?”
“都尉。”陳平老老實實答道。
“孤說過,投順孤的,項羽給他什麼官職,我就給他什麼。”劉邦對陳平說道:“那你還是繼續做都尉吧,等你立功了孤再獎賞你。”
“多謝殿下。”陳平面露喜色,躬身站到一旁。
等劉邦再看向司馬卬的時候,後者已是面如死灰,既然劉邦認可陳平是投誠的,那他當然是頑抗到底的。
果然,劉邦怒斥司馬卬道:“要是孤承認你也是投順的,那豈不是對天下說,你們可以先和我打打看看,要是打不過再投降也不遲?你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見司馬卬扔在喊冤,劉邦大喝一聲:“住口!”
喝止了司馬卬之後,劉邦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稍緩:“可你一開始确實動了投順我的念頭,孤決定饒你不死,以免堵住了别人的自新之路。”
“多謝大王。”司馬卬剛開口道謝,劉邦手一揮,就有衛士把司馬卬押走了。
這時劉邦才又看着陳平,冷笑一聲:“果然好算計,你分明就是揣摩孤的心意,知道如果孤支持你的話,隻用付出一個都尉就得到殷地了。”
如果劉邦支持司馬卬的說法,那他就還得保留殷王的王位,不能并吞殷地,或是再給司馬卬去找一塊新的封地。
“臣知道瞞不過殿下。”陳平仍是面無懼色,得知劉邦出兵後,項羽就派使者全速趕來陳平軍中,命令這支粱地的楚軍協助魏豹和司馬卬抵抗漢軍。
雖然陳平遵命出兵,但他可比項羽清楚情況,知道誰也不會為項羽死戰,包括他自己。那時陳平就已經做好了投降劉邦的打算,但他還知道若是和司馬卬一起投降了,那首功當然是司馬卬這個諸侯的,劉邦也不會拿出太多的東西來賞賜陳平。
但如果司馬卬不降,而陳平幫助劉邦平定了司馬卬,就像現在這樣的話,劉邦就可以獲得一郡之地,這可比單單帶着軍隊投降劉邦功勞大多了。
“那你還玩這個心眼?”劉邦闆起面孔問道。
“殿下和項羽不同,殿下有功必賞,所以臣不怕,要是臣揣摩項羽的心思,怕是早就身首異處了。”陳平從容不迫地答道。
“好了,去吧。”劉邦點點頭。
陳平從營帳裡出去後,劉邦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輕聲說道;“真是一個毒士。”
“那殿下還重用他?”郦食其問道。
“誰又不是呢?”劉邦笑道。
聞言郦食其立刻瞪大了眼睛,厲聲喝道:“臣就不是!”
劉邦知道失言,急忙安慰道:“我的意思就是這種人很多,但郦先生當然不是,我手下還有很多人也不是。其實陳平從前并不是這樣,我幾年前剛見到他的時候,他自尊心很強,注重榮譽、諾言、家聲,與現在完全不一樣。”劉邦歎了口氣:“這幾年的戰亂,改變了好多人啊。”
“殿下也改變了很多。”郦食其聲線恢複了正常。
“哦,”劉邦問道:“變好還是變壞了。”
“有好有壞,”郦食其說道:“有些臣也說不清好壞。”
劉邦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郦先生去趙國一趟吧。”
“遵命。”
在劉邦整頓部隊,準備在平陰渡過黃河的時候,郦食其又馬不停蹄地直奔邯鄲,以便将趙國也拉入劉邦的陣營。
趕走了張耳後,趙歇就封陳餘為代王,用這片封地來酬勞陳餘輔佐自己複國之功,現在陳餘還兼着趙相的職務。郦食其知道隻要能說服陳餘,就等于獲得了趙、代兩國的全部軍力,所以在邯鄲的時候,雖然郦食其明着是向趙歇陳情,暗地裡卻在不停地觀察陳餘的表情。
“當初楚、趙為盟國,并肩抗秦,項羽弑殺義帝,趙國作為楚國的盟友,從道義上講應該出兵讨伐項羽,此其一;其二,項羽挑唆張耳叛亂,意圖禍亂趙國,趙國若是不反擊項羽,豈不是讓天下諸侯小看了?其三,項羽殘暴無道,若是現在諸侯不齊心合力讨伐他,将來必定會受到他的攻擊。”
郦食其侃侃而談,可是陳餘顯得沒什麼興趣,等郦食其說完後,他思索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不錯,是項羽挑唆張耳叛亂,可張耳逃去漢王那邊了,這又怎麼說?”
“張耳和漢王有故,舊友窮敝來投,不收是為不義,”郦食其朗聲說道:“當初田角、田間被田榮所逐投奔趙國,趙國不也收留他們了嗎?就是受到田榮的威脅後,趙國也堅決不肯把他們交給田榮——趙王如此義舉,赢得了天下稱贊,漢王又怎麼能不向大王學習呢?”
這話似乎很符合趙歇的胃口,聽到郦食其這麼說臉上立刻就浮起了笑容。
可陳餘仍不依不饒:“那趙國出兵攻打項羽,對吾王又有什麼好處呢?”
“大王、相國,趙國想要什麼好處?”對這個問題,郦食其也不感到意外,劉邦已經私下給了郦食其劃定了談判的底線,無論從那個方面看,郦食其覺得這都是非常優厚的條款,所以很有信心地等陳餘提出他的條件。
“我國不要寸土,隻要張耳的腦袋。”陳餘說道。
“相國……”郦食其終于感到驚訝了,他剛剛說過劉邦不可能殺死故人,而且還提到了田榮的典故,沒想到陳餘居然還揪着這個問題不放。趙國在受到秦國威脅的時候都能扛住齊國的壓力堅守道義,那劉邦又怎麼可能去自降身價當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就是吾王的條件,不見到張耳的人頭,趙國絕不出兵。”陳餘斬釘截鐵地說道:“請貴使就這樣回複漢王吧。”
劉邦給郦食其的條件,恰恰都是土地和城池,郦食其沒有能力在這個問題上做出任何許諾,隻好失望而歸。
郦食其無可奈何地告辭離開後,陳餘終于将掩飾得很好的驚訝之情流露了出來,他對趙王說道:“臣真不敢相信,漢王居然從未考慮過臣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
回到聯軍這邊後,郦食其就向劉邦轉述了陳餘的條件,聞言劉邦馬上讓讓衛兵把張耳找來,然後讓郦食其把陳餘的話再說一遍。
“這狗賊!”張耳面紅耳赤,雙拳攥得緊緊的,他和陳餘二十多年的刎頸之交,早已經變成了深仇大恨。
本來張耳想對劉邦說根本用不到趙兵,但這話他說不出口,因為趙國的軍力确實不容小視,可以稱得上舉足輕重——如果趙國投楚,那魏境、殷地都會受到嚴重威脅;而如果趙國投漢,那聯軍立刻就開始支援齊國作戰。
“請殿下借我一萬兵馬。”張耳突然叫道:“趙國衆将,和我一直有書信來往,隻要我帶着一萬兵馬回國,就能宰了趙歇、陳餘,然後帶着全趙的兵馬來助殿下。”
“不,不,”劉邦擺手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救齊、擊楚,沒有時間在趙國耽誤。”
聽劉邦這麼說,張耳臉上顯得沒有一點皿色。
“不過殿下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出賣殿下的。”雖然張耳的王位已經沒人承認,但劉邦到目前為止仍然以諸侯的禮節款待他。
停頓一下後,劉邦問道:“不知道殿下舍不舍得放棄趙國的王位?”
張耳臉上一片青、一片紅,他本來趙相當得好好的,要不是貪圖這個王位何至于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不過現在不是張耳大權在握的時候了,眼下的形式讓張耳無力拒絕劉邦的要求,他隻好點點頭:“那便讓給那趙歇吧。”
“好,”劉邦拍手道,吩咐左右:“去找一個相貌類似張将軍的死囚,把他的首級取來。”
衛兵奉命而去,張耳讪讪地對劉邦說道:“陳餘和我有三十多年的交情,又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他不可能認不出我的人頭的。”
“陳餘問過趙國能得到什麼好處,”劉邦擡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想要的好處就是趙國的安定,隻要殿下死了,趙國自然就安定了。我給他一個死囚的人頭,就是用我的信譽向他保證,從此以後世上再不會有張耳這個人了,不會再有人去給趙國的臣子寫信,勸他們背叛趙王和陳餘。”
放下水杯後,劉邦正色對張耳說道:“請兄從此隐姓埋名吧,将來在我的國内,保證會有殿下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