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展開隊形之後,就緩緩地向楚軍的戰線開過來,前排的秦軍都背着一個布包。楚軍很清楚裡面裝的都是什麼,半個月前楚軍進攻章邯大營的時候,他們也人人都背着一個裝滿土石的包袱,準備用來填平營地前的壕溝。
營牆上的楚軍軍官觀察着秦軍的距離,緩緩舉起手,看到軍官的動作後,弓手紛紛把箭頭點燃,然後搭上弓弦,再把一張張強弓拉成滿月。
“放箭。”楚軍軍官叫道。
成排的羽箭被射向天空,很快整條戰線上的楚軍弓手都把弓箭射出,它們就像密集的流星,朝着秦軍陣容中落下。
一個又一個秦軍被擊倒,再掙紮着爬起來跟上隊伍。楚軍的箭一片片地飛過來,當一個人被擊中要害,或是中了太多根火箭再也爬不起來後,他的同伴就會取過他背負的土囊繼續前進。
一直走到壕溝前,也沒有看到任何秦軍的弓手,王離知道與營牆上的楚軍進行弓箭戰毫無意義,楚軍不但擁有地利而且壕溝前的步兵也更多,這意味楚軍的步兵能夠承受更大的損失。弓箭戰對秦軍來說隻是無意義地拖延時間,交換人命也換不過對手,所以王離把所有的弓手都編入沖擊隊形,和步卒一樣發給了長矛和利劍,秦軍的計劃就是靠勇猛的近戰将楚軍驅逐出戰場,一舉決定勝負。
随着秦軍越來越近,營牆上的楚軍也不再抛射,而是不斷壓低角度,用直射攻擊眼前的敵人。與此同時,壕溝後的楚軍步兵中的投手也走到前排,他們一個個把投槍高舉過頂,蓄勢待發。
随着第一根投槍被投出,成排、成排的投槍就和火箭形成了交叉火力,勢大力沉的投槍比火箭的威力還要大的多,被直接命中的秦軍即使穿着盔甲都會被紮個通透;就算被紮到四肢沒有當場死亡,受傷的秦軍士兵也會立刻倒下,無法像中了一箭那樣還有機會從地上爬起來。
默默地承受了楚軍的兩輪投擲後,随着一聲号角,前排的秦軍突然散開或是蹲下,大片的秦軍投手沖上來打算還擊。
不過居高臨下的楚軍早就看到了這些隐藏在後排的投手,對他們的弓箭打擊從來沒有停止過,在這些投手上來的時候,楚軍的弓箭手在他們投出槍前就對他們發過去鋪天蓋地火箭。不過被擊中的秦軍投手隻要還能控制身體,就不去管紮在自己身上還在燃燒的火箭,而是奮力把投槍向壕溝對面扔過去。
隻有幾米寬的壕溝,對投槍來說幾乎不需要時間,成排的楚軍投手被射倒,大部分人向後倒去,還有些人一時沒有咽氣,晃悠幾下一個倒栽蔥就紮進他們要保護的壕溝裡。
秦軍投手和楚軍對射的時候,秦軍的步兵就開始向壕溝裡扔土囊,這個時候營牆上的楚軍弓箭手正在全力壓制秦軍的投手,秦軍的步兵能夠不受阻礙地填壕溝:這些士兵形成人鍊,一個接着一個,把後排的土囊傳到前面,由最前面的人将它抛進壕溝裡。
項羽周圍的幕僚看着壕溝裡的土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起來,都顯得意想不到,之前楚軍可沒有想到這種辦法,都是大家輪流上前扔土囊,效率和眼前的秦軍根本無法相比。而且秦軍這些投手的投槍扔得又快又準,雖然頂着楚軍的弓手攻擊,仍幾乎壓制住了楚軍的投槍兵,營牆上的楚軍軍官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懼色和慶幸――暗暗慶幸的是沒有和這支秦軍在野外作戰。
秦軍的投手奮戰到了最後,他們的屍體随後也被同伴推進了壕溝裡。随着投手紛紛戰死,楚軍的弓箭手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填壕溝的秦軍頭上,而楚軍的投槍也又一次密集起來。面對越來越猛烈的攻擊,一個個年輕的秦軍士兵幾乎要趴下躲避楚軍的火力了,不過他們身後的軍官不停地鼓舞着他們,把退縮的士兵又趕向前進。
“不要停!”一個軍官大喊着,他的身上已經插了好幾支箭,由于他一直挺身而立,所以一直是楚軍的目标,他用盡全力地對士兵們喊道:“後退就是死,前進才能活!”
剛喊完這句話,他就被一支箭射中眼睛,軍官張大了嘴,表情就好象是看到了什麼令人不敢置信的東西,他沒有發出一聲,身體直挺挺地向前倒下,撲到在地上哆嗦了幾下就不動了。
這個軍官的屍體被雙手抓住,一個士兵用它當作盾牌擋住了根投槍,然後用力一推把它也推進了壕溝。屍體滾了幾下就停住了,現在壕溝已經快填到頭了,秦軍士兵踩在土囊和屍體上,把後排送上來的土囊扔到嚴陣以待的楚軍腳前。
對面的楚軍投手已經開始退下,手持長矛的步兵開始替換到前排來。
還差一點就填出條路來了,秦軍士兵左右尋找着,看到又是一個老軍官倒下,他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抓住了這具新的屍體,就要把“它”推過去。
可拖過這老軍官的時候,士兵聽到一聲低沉的呻吟,那個軍官雖然滿臉是皿,但眼睛微微睜開了一線。
士兵松開了手,想要另找土囊。
可他的手臂卻被緊緊地抓住,那個看上去快死的老秦軍閃電般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士兵:“孩子,從我身上踏過去。”
……
填最後一段壕溝的時候,秦軍的士兵已經提着槍開始和楚軍對刺,秦軍絕不後退一步,而背靠營牆的楚軍同樣無路可退,倒下的士兵就滾進壕溝裡,成為墊腳石的一部分。兩軍士兵堵在壕溝的通道上反複地厮殺,秦楚兩軍的指揮官都不斷地抽掉更多的人來這個地點,以填補死去的士兵。
随着死去的士兵越來越多,壕溝的通道變得越來越寬,兩軍的接觸面變得越來越寬,調過來的士兵也變得更多,倒下的速度也變得更快。
上軍填光了,下軍也這個無底洞裡填光了,王離親自統帥着中軍,冒着楚軍的箭雨又沖了上去。
周圍的趙、魏、燕國的三軍,此前遠遠地呆在戰場外,現在也開始向着戰場移動,顯露出躍躍欲試的架勢。不過王離絲毫沒有看這些軍隊一眼,他眼裡隻有楚軍,隻有他必須要拿下的楚軍大營。
這些頭盔上戴着虎皮的秦軍投入戰場時,門樓上的項羽已經退後了兩步,在一張馬紮上坐下了。
“這支秦軍确實有些厲害,比我想像的還能打。”項羽從容地說道,伸出手來,一個衛兵把水囊遞給了大将,項羽将它舉過頭頂痛飲起來。
放下水囊後項羽對左右笑道:“王翦的孫子為什麼還不出來乞活?說不定我會放過他的手下,值得一試不是嗎?”
……
身邊的衛士越來越少了,王離也身受數創,不過無論是王離還是他的衛士,都沒有一道傷口是在背後,王離麾下的這一萬多秦軍,可能都沒有幾個背後受創。
王離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他用力地撐了一下,竟然沒能像之前摔倒時那樣重新站起,地面已經變得泥濘不堪,被秦軍将士流出的熱皿變得溫暖,現在裡面又混入了新鮮的王離的皿液。
王離努力地擡起頭,鮮皿、泥漿和汗水從額頭流下,遮蓋了他的眼睛,面前的楚軍就好象是無窮無盡一般,秦軍舍死忘生地沖擊,依然沒能攻到營牆之前、營門之下。
“章邯,你真該斷子絕孫。”王離發出最後一聲咒罵,一頭栽倒在地,和他無數的部下滾在了一起。
……
周圍的軍官都看過來,項羽緩緩站起身,重新走到營牆前。
一眼望去,被屍體填滿的壕溝前,已經看不到還站着的秦軍,此時還在壕溝另一邊的稀稀拉拉的秦軍已經徹底喪失了鬥志,他們都跪在地上,把武器舉過頭頂,低下頭向楚軍乞求仁慈。
“原來這支秦軍裡也有怕死的嗎?”項羽看着就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有秦軍手足并用,奮力地爬出死人堆,緩緩地拖着身體向楚軍陣地爬過來,然後被楚軍士兵一矛紮死在地上。
“讓他們把屍體的首級都割下來,”項羽伸出手,指着外面那些殘存的秦軍士兵:“不要堆在一起,要按照秦軍的陣型排開,按照上、中、下三軍的位置擺好,王離的腦袋要擺在他的帥位上,旗子也要規規矩矩地插好。”
項羽指明了秦軍首級該擺放的地點後,又向着那些投降的秦軍士兵指去:“等他們把死人的首級擺好後,就把他們的腦袋也擺在他們該在的位置上。”
部下領命而去,項羽輕輕地摘下自己的頭盔,抱在懷裡擡起頭看向天空。
“祖父,父親、季父――孩兒給你們報仇了。”
趙軍、魏軍和燕軍将領趕到項羽轅門的時候,看到的是鋪滿一地的秦軍首級,每一個秦軍士兵都帶着他們生前的頭盔,還披着他們的熊皮、虎皮裝飾。這些秦軍的首級被擺成方陣,就好象是在接受聯軍将領的檢閱一般,隻是這上萬張的猙獰面容,看得每個将領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