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項羽的命令後,侍者就拿着生豬肘子來到樊哙面前,啪的一聲扔到了樊哙面前。
樊哙不光是劉邦的連襟,還是護送他來這裡的近衛官,可見他是既忠誠又勇武的将領,才會被劉邦委以這個重任。諸侯都看着樊哙,等他嗔目發怒。
可讓大家沒想到的是,樊哙二話不說,就伸出手撿起豬肘,雙手捧着舉起來,一口咬下之前還大叫了一聲:“謝上将軍賜。”
說完樊哙就低下頭,用力甩着頭,撕扯起手中的生肉來,好不容易撕下來一塊後,樊哙用盡全力地咀嚼着,大家看到鮮紅的皿水從他的嘴裡不停地流出來,順着他的下巴滴答到地上。
“給他把劍。”項羽看樊哙咀嚼了半天才咽下一塊,就又下了一個命令。
一個武士把自己的劍扔給樊哙,還把自己的盾牌也給了樊哙,樊哙接過來就把豬肘放在盾牌上,切成小塊,然後二話不說地塞進自己的嘴裡。一口接着一口,樊哙手中的豬肘迅速地減小着。吃了一會兒後,樊哙剛把一塊白花花的生肥豬肉塞進嘴裡,突然猛地一嘔,竟然将剛放進嘴的肉吐了出來。
但在嘔吐這塊肉的時候,樊哙伸手一撈,把它在半空中接住,又塞回了自己的嘴裡,用力地吞咽了下去後,采用含糊不清地聲音說道:“上将軍,請賜臣一杯酒吧。”
劉邦也跪坐起來,替樊哙向項羽求情道:“樊哙生性好飲酒。”
“給他一斛。”項羽面無表情地說道。
接過這一大斛酒後,樊哙咬一塊肉,就倒一口酒,硬是把整隻豬肘子都吃了進去。
“你吃得很幹淨啊。”項羽終于露出一個笑容。
“上将軍所賜,臣豈敢剩下?”樊哙忍住一陣陣上湧的惡心,伏地稱謝道。
“真壯士也,”項羽笑道:“一整隻豬肘都生着吃下去了。”
“臣以前是一個黔首,沒有機會吃到肉,現在能跟着沛公吃到肉,都是上将軍家所賜,”樊哙依舊趴在地上,把惡心感壓下去後,他的聲音變得更響亮了:“平時沛公總是和我們說,不要忘記了這些吃食、還有身上的寒衣,都是自項家所來。”
“哈哈,哈哈,”項羽大笑了幾聲,對門口的武士說道:“送這位壯士出去休息吧。”
“謝上将軍賜酒肉。”被武士拽出去的時候,樊哙猶自用力喊道。
樊哙走後,項羽也沒有再逼劉邦給什麼建議,好像忘記了這件事一樣,他遙遙地指了一下張良:“給張司徒添酒。”
侍者給張良的酒杯滿上後,張良端着它跪坐起來向項羽道謝。
“久聞司徒之名,看在司徒的面子上,韓王前些日子冒犯我的事,我就不與韓國計較了。”項羽說道。
“上将軍寬宏,”張良大聲道謝,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知道項羽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聽到這聲後,劉邦也是暗暗吐出了一口氣,剛才他也瞧見張良溜出去過,接着樊哙就來求饒了。項羽既然這麼說,那就是他真的不想當場殺了自己,而張良的幹涉幫助他沒有偏離既定軌道。
思量了一番後,劉邦湊到項羽身旁,小聲說道:“灞上還有事,如果上将軍無事,臣請辭。”
項羽不置可否,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劉邦對面的範增時刻注意劉邦的動靜,見狀頓時眉頭緊皺,向項羽連使眼色。
跟劉邦的請辭一樣,項羽對範增的眼色也是視而不見。
“臣想出去更衣。”劉邦又輕聲說了一聲。
“去吧。”項羽低聲答道。
“謝上将軍。”
劉邦起身離開了營帳,走到帳外看到樊哙扶着一根柱子,還彎着腰在那裡嘔吐。
“走了。”劉邦招呼了一聲,樊哙應了一聲,抹了把嘴就緊緊跟在劉邦身後。
迎着周圍投過來的目光,劉邦帶着樊哙走到營地的轅門前,把守轅門的是項聲。剛才項莊是出來迎接劉邦,現在項莊在中軍保護項羽,項聲就站在了轅門前。
“沛公要去哪裡?”項聲盯着劉邦的眼睛,冷冷地問道。
“已經向上将軍道辭過了。”劉邦昂首答道。
項聲毫不掩飾他的懷疑之色,擡手招來身後一個衛士,随着他手一揮,那個衛士就快步跑向中軍帳的方向。
這個衛士被放進帳内,走到項羽身邊壓低聲音請示的時候,範增終于忍無可忍地半站了起來:“上将軍。”
項羽依舊充耳不聞,對那個衛士點了點頭。
看到那個衛士跑回來時,劉邦感到自己也是汗流浃背,那個衛士跑到項聲身邊,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話時,劉邦的視線不曾離開過他片刻。
聽完衛士的彙報後,項聲臉上的戒備之色陡然一松,他後退了一步揮了揮手,轅門就在劉邦的面前緩緩地打開了。
劉邦的那一小隊衛士也被項聲的人從旁邊的一個營帳裡帶了出來,在放他們回到劉邦身旁時,項聲又下令把他們的武器發還――剛才劉邦和樊哙被項莊帶走後,項聲立刻就解除了劉邦衛隊的武裝。
“沛公一路順風。”沖着大開的轅門,項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告訴上将軍,”劉邦在出門前,對項聲說道:“我擇日再來拜訪。”
……
又飲樂了一會兒,項羽也起身小解,範增急急忙忙地跟了出來:“劉邦剛走,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項羽沒立刻回答,他好整以暇地收拾好衣服後,轉身對範增說道:“亞父就是不肯放棄,是嗎?”
“莫非上将軍有疑我之意?”範增叫道:“劉邦那是挑撥離間。”
“我豈有不知?”項羽嗤笑了一聲:“劉邦今天真是醜态百出。”
今天宴會上,劉邦、樊哙的百般求饒肯定會迅速地傳遍全軍,或許之前北路楚軍對劉邦還很敬重,可之後大概就不會了。楚人不管望族還是黔首,都敬仰重名輕生的好漢,劉邦今天稱得上是把他自棄官落草以來的偉岸形象都糟蹋幹淨了。
“他是在隐忍。”範增承認劉邦名望大跌,在楚人心目中怕是再也沒法和項羽相提并論,不過如此羞辱劉邦卻不殺了他,肯定是有後患。
“我知道他懷恨在心,但怕什麼?我一隻手就拍死他了。”項羽見範增還想争辯,搖搖頭道:“亞父随我來。”
走進項羽的帳篷後,範增見他猛地一掀,露出張地圖來,上面畫的是天下的郡縣,很多道邊界将這些郡縣分割開。
“這是我設想的諸侯封地,亞父以為如何?”項羽志得意滿的大聲問道。
範增才看了兩眼,就失聲叫道:“這會天下大亂啊。”
楚國的九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封國,範增知道那肯定是項羽給自己準備的,不過九江郡以及劉邦打算上繳給楚王的南陽郡不再其中,項羽準備用它們來安置三個黨羽。曾經強大的秦國則被一分為四,僅次于秦國的齊國則一分為三,趙、魏、燕則都被一分為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星的封國擠占了原本屬于其他列強的土地。
“當然,實力相當,誰能服誰?”項羽笑着再次問道:“亞父以為如何?”
範增呆呆地看着地圖,半響說不出話來。
“我告訴過亞父,我的志向不止于楚國,所以我先放劉邦一馬好了,我需要諸侯都怕我,但我可不想讓他們覺得一點兒活路都沒有,我還不是楚王呢,需要天下諸侯的承認。”
當着範增的面,項羽喚來一個士兵,命令他準備去給楚懷王報捷:“告訴大王我已經破了關中、滅了秦,請大王承認我的首功。”
打發走這個使者後,項羽對依然震撼不已的範增說道:“我就最後再給大王一個面子吧,他隻要識趣,我還會讓他先當當天子,我還年輕,幾年還是等得起的。”
……
灞上。
看到曹參冷着臉進來後,曹無傷就撲了上去:“兄長,救救小弟啊。”
劉邦依舊生死未蔔,蕭何和曹參已經商定,日落前若是還見不到劉邦,那南路楚軍今天就要撤退向漢中。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曹參喝問道。
“冤枉啊,”曹無傷高呼起來:“我不是隻說了這一句,我說了沛公很多好話,我說了至少有一百句的好話,我對魯公說沛公對他有情有義,從來沒有想和他作對過。”
“我相信,”曹參點了點頭:“我相信你會說沛公的好話,因為你也不想打,但是你也想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你真傻啊,”不等曹無傷說話,曹參就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把沛公逼上了絕路,要是沛公死了,我們南路楚軍随時都可能分裂覆滅,到時候我們一切都将成空!”
“我是想留退路,”曹無傷捶兇頓足:“項羽太厲害了,兄長你不是沒見過他打仗,我們不是對手啊,我也是想給我們曹家留條退路啊。”
“你真的是想給曹家留條退路嗎?”曹參懷疑地問道。
“是的,是的,”曹無傷指天發誓:“兄長,這十幾年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家族的事?”
“是沒有。”曹參微微颌首,将腰間的長劍緩緩地抽了出來,輕輕地平放在了桌面上。
“兄長。”曹無傷看着那柄長劍,艱難地吞下了一口唾液。
“如果你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是為了家族的話,那就證明給我看。”曹參掉頭走出了帳篷:“如果是真的,那你的家人包在我身上。”
……
劉邦和樊哙回到灞上軍營的時候,蕭何、曹參和一大群将領都迎接出來。
環顧了一圈後,劉邦把目光留在了曹參身上。
“無傷呢?”劉邦問道。
“已經伏誅了。”曹參低頭說道。
這回答在劉邦意料之中,他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走到了曹參身前,對他傷感地說道:“從沛縣起兵以來,無傷總是沖殺在前,我現在還記得攻下戚縣的時候,他把郡守的人頭獻給我――那一仗我揚名楚地,武信君因此看重我,借給我兵。”
說到這裡劉邦又搖了搖頭:“好好安葬他。”
“是。”曹參重重地一點頭,眼睛裡也有了淚花。
“他的兒子。”劉邦說道。
“已經過繼到我名下了,我會把他當親兒子看待。”曹參大聲說道:“他留在沛縣的父母,将來也是我來養。”
“好。”劉邦拍了拍曹參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走回了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