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餘躺在嘈雜人群的背後,靜靜看着。
陽光照在他那支傷腿上,疼痛依然随着脈搏在一跳一跳地疼,可誰會注意這春天的街角裡一個頻死的小乞丐,雖然他未必是個乞丐。
默餘蹙了蹙眉頭:
“其叔,去管一下。”
他的聲音氣若遊絲,一句話都分成了兩句說,可聽來卻是那麼的堅決,而無容置疑。
其叔知道這少爺的性格,曆來是說一不二的,可這回他确實猶豫了。
“少爺,您這個樣子......就不要再管這趟子閑事了好嗎?”
李默餘沒有什麼氣力,他隻閉上眼說了兩個字:
“快去!”
......
對于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這件事,陸家少爺有他自己的一套解釋:
這絕不是惡霸行徑,純屬自己的一點私人愛好而已。隻不過這愛好有些蠻不講理欺淩人的意思。
你聽聽看,富人都擅長給自己的拙劣行徑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注:這事蘇楚瀾也遇到不少,以後詳解)
此時,陸家少爺看這少婦的身姿在掙紮中婀娜而饒有趣味,他又有些動心了。
他蹲下身體,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少婦美麗的下巴。
戰戰兢兢的眼神中,這少婦依然有着不落凡塵般的美豔。
“美人,想清楚點,跟少爺我回家吃香的喝辣的,你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這少婦雖衣衫褴褛,但眉宇間頗有些做人的氣節,聽他這一說,她立即面若嚴霜怒目而斥道:
“小女子雖是貧窮不堪、饑餓難耐,但絕不為一缽飯食、一時安逸出賣自己,也絕不苟且而安,公子請自重!”
陸公子看這女子不順從,站起身哼一聲冷笑道:
“好一個不苟且而安,好,今日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苟且都不如!”
說畢喝斥左右:
“把她帶走,還不動手!”
左右一擁而上,正待要動手,人群中卻傳來一老者的聲音:
“且慢,陸家少爺!”
幾人不自覺的停了手,直朝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其叔是李家的忠仆,年紀其實并不太老,隻是經年的滄桑讓他顯得有些面容憔悴而已。
他步履沉穩地走到陸家少爺面前,雖是衣衫破舊,但仍然一副大家族的做派。
他拱手而立,眉宇間一副淡然。
陸家少爺皺眉道:
“你這老頭哪來的,滾開,别礙我好事!”
其叔泰然自若,淡定道:
“我叔侄遠從中原長安而來,打擾貴寶地,今特來給陸家奉上見面之禮。”
從他一套言辭,陸少爺都有些相信他或許是哪個潦倒家族的管家了。
他将信将疑地伸出手,頗有些看眼前這人笑話的意思。
“好啊,拿來。本少爺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好禮要送給我?”
其叔轉身對那少婦輕聲叮囑了一句:
“請夫人您将您女兒的眼睛蒙上,東西太醜,不忍直視。”
說着他轉身朝陸家少爺擡頭一笑。
微笑間,他的衣襟處急速閃過兩下亮光,人群中已有内行的一眼看出來叫道:“好快的刀!”
刀閃兩下之後,其叔平靜地伸手,将一對皿淋淋的肥耳放在陸少爺的掌心。
“微微薄禮,不成敬意。”
陸家少爺臉色大驚,失手将那對耳朵扔到了地上。
“什麼東西?!”
有打手指着他驚恐叫道:
“少爺,那東西是你的!”
一陣疼痛襲來,陸家少爺再去摸自己的雙耳,摸到的隻是兩個皿肉模糊的洞-眼了!
陸家少爺恐怖得大叫着跌坐到一邊,雙手抱住腦袋痛苦叫喚起來。
一見此狀,立刻就有幾名家丁拿出家夥準備沖上來。那其叔并不着急,一提手亮出一把白慘慘的短刀來,自顧拿了截布條擦了擦皿迹。
“你們一起上還是怎麼着?”
幾人看狀猶豫着不敢上前。
其叔伸刀指了指地上的耳朵道:
“不行就趕緊帶你家少爺看耳朵去吧,晚了恐怕隻能留兩個洞透氣用了。”
那些人方才回過神來,撿了地上的部件,扶起他們少爺一溜煙跑遠了。那速度真比來時還快。
看熱鬧的随後也呼啦一下散光了,沒事的時候看個熱鬧,有事的時候唯恐避之不及,這大概就是看客們的心理吧。
頓時,偌大的一條街顯得空空蕩蕩,隻剩下那母女、其叔和李默餘四人。
......
當整一條街上的人像見鬼似一走而空的時候,其叔已經默不作聲地回到少年默餘的身邊,他的職責就是縱然天塌下來也要守護着少爺的安全。
“少爺,還冷嗎,這可怎麼是好呢。”其叔用手探探默餘的額頭,情況越來越糟。
小默餘的眼神發暗,可他仍是吃力地睜開眼,看了一看那對母女,又看着蠻叔。
雖說不出話,但其叔已讀懂他的目光。
“少爺啊,求你了,你都這樣了,堅決不行,你就别操這個心了。”其叔着急上火的樣子,怎麼看都是個固執的小老頭。
“其叔!”默餘艱難地吐出話來,“這是救人!我這樣又能活多長時間呢!”他的臉因為激動和發燒的緣故而顯得通紅。
“少爺,你别激動,傷了身子骨,我去!這就去!”其叔蠻大不情願的樣子,終究拗不過李默餘。
“夫人”他走到那對母女面前,把背上的褡裢拿下來打開,拿出僅剩的幹糧放在婦人手裡。
“快給孩子吃吧”。
那婦人忙把吃的塞到女兒手裡,對着其叔連聲道謝,臉上一下子挂滿了淚水:
“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還剩幾兩碎銀,其叔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默餘,一咬牙又把所有的碎銀子倒在了婦人手裡。
“不能啊恩人,我不能要你們的銀子。”
其叔正想離開,那婦人往前匍匐幾步一把抓住了其叔的腿。
“唉”老頭歎了口氣:“拿着吧,你們孤兒寡母的,要謝就謝我們家少爺吧。”
擡步走向了默餘。
“少爺?!”婦人擡頭望向街角躺着的李默餘,那個虛弱無比的少年。
片刻她站起身,牽着孩子的手走了過來。
默餘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他的手抓住其叔的手不住的抽動,看得出疼的厲害。
那婦人伸出一隻手放在默餘額頭,皺了皺眉問道:“這孩子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其叔歎口氣,老淚都快下來了:“凍的,你瞧這腿,雪裡面凍壞的。”
婦人低頭思忖着什麼,少頃,她轉頭對那女孩說:“寶兒,去把娘的包裹拿過來。”
其叔眼裡放出光彩來,他着急問道:“夫人,你能救我家公子?”
“試試看吧”
“公子,公子,你有救了!”
這時的其叔興奮得像個孩子般不能自控,雙手不住搖着默餘。
默餘艱難地睜開眼,看了一眼那婦人,掙紮了一絲帶着謝意的微笑,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奔跑,不停地奔跑。
小默餘奔跑在一條深不見底的隧洞裡,四周到處都是漆黑,黑得讓人壓抑而窒息。
在他不知所以的時候,耳畔聽到熟悉而又堅決的聲音:“不可以停下來,快跑!”。
他恐慌着繼續跑,腳越跑越累,越跑越重。那聲音好像知道他要停下,又在不停催促他:
“不可以停,快跑!”。
默餘邊跑邊大聲哭道:“媽媽,是你嗎?”
再也沒有回應,一切陷入寂靜......
小默餘跌坐地上痛哭了起來:“媽媽,你是媽媽,你答應我啊,我怕。”
......
燒了三天的高燒終于退下去了,默餘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身體睡在蓬松暖和的稻草上很是舒服,空氣裡有蠅蟲的嗡鳴聲和嫩澀的青草味道,化着雪的樹枝脆生生地折斷,不遠處開火做飯的味道把空氣都燒熟了。
李默餘明白,所有的生命經曆了一個嚴冬都活了過來。
這是一座破敗廢棄的廟,但有人已經把它收拾得很幹淨。默餘想起身下來走走,身體還很虛弱,他一站起來險些摔倒,這才注意到腿傷的地方已被上了藥,并纏上了幹淨的布條。
那婦人聽得動靜從後面出來,手上端了碗米湯,見狀趕緊扶穩住他。她後面跟着她那可愛的小女兒,四五歲的模樣,怯生生地拽着她母親的衣角。
婦人對他展顔笑道:“終于醒啦,都昏睡兩天了,餓不餓?”
一霎那間,默餘覺得這婦人的笑如同母親般溫暖而美麗。
兩大碗米湯下肚,李默餘方才向這婦人問起事情的經過來。
原來是這婦人用随身攜帶的藥材救了自己,他夫家本是在北方做藥材生意的,時間久了她自然粗通一些醫病之術,這次正好派上了用場。
默餘趕緊下來緻謝,卻被婦人一把攔住。
婦人說:“如果不是公子舍命相救,就沒有我跟寶兒的今天了,要謝也該是我們謝你的救命大恩啊。”
默餘趕緊推辭,雙方這才不再客氣。
默餘又趁熱喝了碗米湯。喝的時候,側目看到那叫寶兒的女娃正瞪着一雙烏黑惹人的大眼怯生生地偷看自己,就情不自禁朝她擠了下眼睛。那女孩臉羞紅得趕緊把頭埋下去,又開始玩自己的衣角了。
婦人看到莞爾一笑,對默餘說道:
“我的夫家姓南宮,這是我女兒,乳名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