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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揚州,抉與決(四)

朝天阙 侯之青銅 5221 2024-01-31 01:13

  朱溫其人,在劉馳馳看來,就是個混于亂世裡的流氓政治家,手段卑劣下作,圓滑善于經營。那種圓滑,令他從骨子裡都泛着令劉馳馳讨厭的油膩。

  劉馳馳明白,在這人腦子裡無所謂主子不主子一說,隻要是主子就是用來反的。王建、黃巢,甚至其後的最大靠山唐僖宗,充其量隻是其亂世中求得保全、安身立命然後充值其野心的工具而已,到該棄該反之時絕不會姑息手軟。目的才是首位,手段可以不擇。

  即使建立了後梁帝國,朱溫的諸多行徑仍為後人所不齒,其驕奢淫-逸,肆亂-倫常,跟大齊國皇帝黃巢如出一轍,可謂是一丘之貉。

  可就這樣一人,竟然成就了史書上赫赫有名的後梁政權,成了反唐第一人。

  曆史有時就是一部反諷小說,建功立業者多有小醜流氓之像,而真正人格偉大者,往往不得好死。

  劉馳馳想到這裡,再看裡面朝向自己坐着的這人,不覺由骨骼内泛起一陣陣寒意,心念間一絲殺機油然而生。

  如果殺了這人,曆史将會怎樣?

  裡面已然有了些動靜!

  原本佝偻坐着的朱溫忽然間直起身子問道:

  “什麼!那幾人今早未曾來跟你們倆碰頭?”

  背對劉馳馳的兩名黑衣男子據實答道:

  “是,原本說好今日一早他們即派人到江邊與我等碰面,彙報前一晚殷府裡的動向,可我倆今日足等了一個早上也未見到他們半個人影。”

  朱溫聽罷思忖着問道:

  “那你們可曾派人去城裡打探過消息?”

  “沒有,我倆在江岸等了一早上,見沒等到人就趕着過來彙報了。”那兩人老老實實回答。

  “那你們可曾聽傳金陵城裡有什麼動靜?”

  “沒有,城裡這陣子亂得很,但都未曾聽聞跟殷家有關。”

  陽光曬得腦袋發燙,朱溫伸手在頭上一陣亂撓道:

  “你們說這事怎辦,這四個家夥不會是昨晚偷懶喝酒了去吧?”

  旁邊人就笑,氣氛頓時一掃之前的緊張。

  朱溫起身拍拍身上塵灰道:

  “到外面解個手去。”

  走出兩步又回頭對身邊兩人道:

  “你們跟來幫我看着,這一帶野狗甚多,别撒泡尿被野狗當糧食吃了。”

  那兩人笑着跟着出門,出門後便把兩片吱呀晃蕩的木門給關上了。

  劉馳馳心覺有事,便沿着長滿長草的牆角跟了過去。

  走出去多遠,朱溫突然回頭站定,臉色一下嚴肅許多。

  他背手在草叢裡思忖片刻,回頭對跟着的其中一人道:

  “你即刻趕回金陵城裡,把那殷家的情形給我摸實清楚,記住,切不可驚動了他們。”

  那人“喏”了一聲立即返身離開。

  朱溫轉頭又對另一人叮囑道:

  “老二,你即刻趕到茱萸灣的莊子裡,先去見二當家,把那四人失蹤之事如實報于他,關于殷家一事務必請他早做決斷他務。我估計殷家那幫人個個不是善茬。”

  那老二答道:“大哥我知道了。”

  轉身便走,卻被朱溫又一把叫住。

  “記得,此事絕不可讓那姓柳的知道,有他在就沒我們兄弟倆什麼好事了。”

  老二“喏”了一聲,轉身向北面奔去。

  朱溫這才轉身若有所思着朝廟裡走去。

  劉馳馳才知道這朱溫原來是耍了個心眼,先用話語穩住那倆黑衣男子,暗地裡再派自己人去報信。

  這家夥有夠賊的,渾身上下都是心眼,難怪能成大事。

  劉馳馳心思着招了招手,示意阿蠻快些過來。

  阿蠻身形迅速,在長草裡移動得像隻穿梭其中的貓科動物,沒聲沒響轉眼就到了他身側。

  “有一人往北面報信去了,你趕緊追上截住他。”

  “知道。”

  話音未落,阿蠻消失于草叢邊的路末頭。

  ......

  破廟内,那兩黑衣男子顯然對朱溫一個人回來頗有些意外,心神不甯地幾次擡眼張望向門外。

  “你二人回去吧,有事再回來報我。”朱溫擺擺手,自顧從身後柴堆裡掏出隻荷葉包的烤鴨來。

  “不需要将此事禀報于柳軍師嗎?”其中一人問道。

  “報于他作甚,又不曾發生什麼事。”朱溫自顧撕下一隻鴨腿來,擡手問道:

  “要不然兩位兄弟吃些東西再走?”

  兩黑衣男子趕緊推卻道:

  “不必了,不必了,如無事我哥倆就先行回去了。”

  “去吧,去吧。”朱溫頭也不擡,隻顧擺弄着手上鴨腿。

  ......

  兩男子掩上廟門出來,猶自有些狐疑,走了不遠便站在路邊嘀咕。

  “柱哥,我總覺得這事沒這麼簡單,平白無故那四人怎會一個都沒來?你不覺得有事麼?”

  “兄弟,我也覺着哪裡不對,你看朱頭領剛才出去,他身邊兩人就沒再回來。”

  一人沉思片刻道:

  “别是這姓朱的又在耍什麼花樣?兄弟你可知道,這姓朱的是二當家的人,跟咱柳軍師不是一路的。”

  “真的麼?”

  一人正在詫異,另一人卻已恐覺驚聲道:

  “兄弟,當心......”

  話未說完,一刀自後急速劈下,瞬間将他兄弟劈倒在了皿泊裡......

  朱溫用死去男子的衣物擦拭着刀口,擡眉眼看了下驚呆住的另一人。

  “這位兄弟,你不覺得你們知道的事太多了麼?”

  那叫柱哥的男子眉目一凜,退身将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

  “朱溫!你想要怎樣?”

  “怎樣?”朱溫臉上的笑意突然一緊,刀已瞬間紮進那男子的腹部。

  男子表情刹那間凝固,一跳皿線從嘴角滲而挂出。

  “朱溫,你......”

  不等說完朱溫狠聲撤刀,男子仆倒,皿沫子沾染了一地野花,雙目猶睜。

  “擋我前程者,死!”

  蹲下擦拭刀刃時,朱溫方露出一臉的猙獰來。

  ......

  朱溫頗費了些周折,才把兩人屍首拖至草叢裡掩好。仿佛是抱怨兩人妨礙了他享用美味的心情,他嘴上罵咧着一手推開廟門,卻冷不防被屋裡站着的兩個人吓了一跳!

  光線正好!打在兩張略帶着絲躊躇的俊朗臉上。

  這兩人,一青衫一白袍,抱手昂立在他原先落座的位置上。

  青,是靛青的青,看似翩跹少年般的清朗皎潔;白,是荼白的白,一如世家公子般的桀骜憂郁。

  什麼意思,是個絕代雙驕的哏麼?!

  “對不住,打擾你這頓安心享用的午膳了。”

  劉馳馳略是瞟了眼地上的鴨腿,随後一腳踢飛到柴堆裡。

  朱溫直直站着,出乎意料地沒作任何反應,隻冷眼審視着對方,一語未發。

  “朱溫!”

  劉馳馳急速叫出他名字,令他肩頭頓時顫動了一下。

  “你們如何曉得爺的名号?”他作色道,終于忍不住開口發問。

  劉馳馳笑,笑得頗有些不能自禁。

  “怎麼?沒人曉得麼?我還知道你是從京師骁騎營裡王建的手下跑出來的。”

  朱溫手心開始汗出,好像無形中被人捉住了自己的尾巴,不過好在他尚能控得住自己情緒。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尋到這裡來?”他加重了語氣。

  李默餘哼了一聲,略略擡起頭來,給他看到一張蒙着紗布略是蒼白的臉。

  “朱溫,你莫要管我們是何人,你隻需老實告訴我,你們将殷家的十六爺他們兩人囚于莊子哪裡了?”

  “你們是殷家的人?!”

  朱溫即刻反應過來,身形一驚,急速向身後廟門處彈飛而起。

  衣袂響處,默餘側耳立馬聽察,袖袂間青虹劍驚掠而起,“砰”的一聲先于他前牢牢釘在門扇上,随即關嚴。

  朱溫看後路已斷,一腳蹬在門上,原路折回憑空向默餘揮刀砍了過去。

  他心裡明白得很,打人打他最弱處,很顯然這白衣青年是個瞎子。

  刀至面門,“瞎子”默餘聽風聲微是側頭,一閃瞬間将刀鋒讓了過去。随即橫手變掌,正擊中朱溫持刀的手臂。

  朱溫撒手,人橫飛了多遠,撞上牆面摔落在地上。

  他剛一起身,劉馳馳冰冷的劍鋒即已抵在他的喉結之上,那寒意,瞬間驚立起他一身的汗毛。

  “再動!就教你叫不出聲來!”

  叫不出聲來的那是死人,朱溫豈會不懂,立刻動也不動地服貼在牆面上了。

  “我不動就是了。”朱溫立馬變了顔色,神情一沮舉雙手示弱。

  “你們莫要傷我,我也僅是個替他們跑腿的下人而已。”

  劉馳馳頓時心底笑出聲來,這家夥的演技當真是渾然天成,說着話立馬開挂。

  他哼笑一聲,全當無視道:

  “我管你什麼人,你隻需老老實實回答剛才的問題就好。”

  朱溫頓變作一臉無辜,哭喪道:

  “兩位高看我了,我隻是個替他們跑腿奔命的下三流角色,哪裡知道什麼你們要找的十六爺在哪兒?”

  “當真?”劉馳馳提起嗓音道。

  “當真。”朱溫繼續哭喪着臉:

  “我現今都已在兩位手上了,還有什麼不實說的呢?”

  “朱溫!”

  劉馳馳頓時發作:

  “你莫要跟我在這裡裝什麼可憐模樣,你不是風光得很?當真以為我不曉得你跟你那二當家幹過的那些勾當!”

  “什麼?”朱溫仍是一臉示弱的可憐樣,但已微是心虛起來。

  “金陵城裡,滅街,王馀慶将軍的酒肆!”劉馳馳狠聲提醒他道。

  “是你們!”

  朱溫的聲調裡有如夢初醒般的驚恐。此時此刻他終于對上号了,面前這兩個年輕人就是那晚一舉擊潰了孟絕海騎兵隊那些人,不僅如此,這幾人還害得猛冠全軍的孟絕海險些折碎了左掌。

  他此時的驚恐失态,确鑿發自于心,半點掩飾都沒有。

  “知道就好。”

  劉馳馳點頭,口氣一緩,語作調侃道:

  “你這員二當家手下的得力愛将,今日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們吧?”

  “給,給,一定給!”朱溫強裝笑顔,一臉無疑的尴尬像。

  “那就好,我等洗耳恭聽。”默餘一手将他提溜起來,抛扔在廟屋的正中央道。

  劉馳馳看着咂舌,默餘啊默餘,你可知道你剛才提溜的是五代十國第一人,後梁的開國之君啊。也罷,此人終究是個小人,讓他吃個虧也算在曆史上露臉了。

  想到這裡,劉馳馳一腳解氣地蹬過去道:

  “還不快說!”

  卻聽“嘎巴”一聲脆響之後,朱溫頓作咧嘴痛苦狀道:

  “少俠,你将我左臂踢折了。”

  說着話,一頭冷汗順着腦門激靈滾落下來。

  劉馳馳猶還不信,這一腳才多重能一腳把他給踢折了?

  他扭臉詢向默餘道:

  “你瞧這厮是裝的還是真的?”

  默餘聽了想笑,一臉無奈道:

  “聽聲恐怕真是折了。”

  說話間低身扶起朱溫左臂察摸了下,扭臉确定道:

  “折了!”

  朱溫欲哭無淚,又疼不能忍禁,哭喪一張臉幾近哀求道:

  “兩位少俠,能否幫在下接上?這疼......”

  說着龇起牙叫疼成一團。

  劉馳馳觀其慘狀,心中隐生不忍,便朝默餘問:

  “默餘,你是否懂些接骨之術?”

  默餘思忖着點了點頭。

  他在北方經營藥材生意多年,自然粗懂一些醫術,外傷、接骨之類的多少有過些經驗。

  他低頭扶起朱溫手臂道:

  “我現幫你将折骨複上,但你需得老實回答我倆問題,不得有半句含糊。”

  朱溫點頭直應允,他現在疼字當前顧及不了許多。

  “忍着!”

  默餘說罷雙手較勁,“嘎巴”一響,朱溫一聲慘叫中暈死過去,骨已接上。

  默餘又找來兩塊木條給他手臂捆綁固定結實,這才算草草處理完了。

  “他暈死過去了。”劉馳馳道。

  “等着,一會就會醒。”默餘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朱溫方才悠悠醒過來,偏巧這時阿蠻也自門外扛着一個人回來了。

  到跟前把人扔在地上,阿蠻喘息道:

  “這人太壯了。”

  劉馳馳想笑,阿蠻是東南一帶島嶼上的土著,生來黑瘦且個子不高,能扛動這六七尺的大漢且屬不易。

  “老二!”

  看到這人朱溫失聲一叫,心裡明白這下是徹底無望了。

  “你原指望老二會早我們一步到莊子裡報信是嗎?”劉馳馳微笑道。

  朱溫半晌無聲,愣了半天頹色道:

  “你們要問什麼,我隻管告訴你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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