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馳馳被擊中軟肋,愣在當下無言以對。
曾幾何時,蘇楚瀾過着世界上最令人羨慕的單身生活,每天可以把妹、喝酒、泡吧,夜夜笙歌,或是一覺睡至天亮,放浪自在、沒心沒肺地過活。
而如今,他卻深陷在時空的感情叢林之中,無法自拔、難以離舍。經曆過一個惶惶的春季,流離失所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讓自己安定下來。
“你情緣未了,怎麼回去?”
甜兒仿佛知道他此刻心中翻騰,又加重語氣追問了一句。
所謂情緣,無非是指小仙和泠竹,抑或是還有悟門,或是簡彤?後兩者先不必說,自己權當她們是妹妹,絕不敢存非分之想。光是小仙和泠竹,就足夠讓自己牽腸挂肚、釋懷不下了。
泠竹剛和自己重逢,這個嘗盡了分離與相思之苦的女子,此刻百般嬌柔,脆弱而敏感,是否能夠承受與自己的再次分離,他不敢想象。
最大的心結還是仙兒。這個一心追随自己,并與自己生死與共患難至今的仙兒,如今下落不知、生死未蔔,自己怎麼忍心就此把她放下,一人決然而回?
他做不出。
“你是劉馳馳,還是蘇楚瀾?”甜兒冷不防問了他一句。
她明明知道真相,為何還要問這麼一句。
“我,我是蘇楚瀾。”他吞吐着回答她,心神晃了一下。
對啊,我是誰?
一絲失望的神色從甜兒臉上掠過,她對他笑了下,笑容頗含深意。
“你自己去照一照鏡子,你到底是誰?”
勿用照鏡子,他知道自己是誰。剛才的回答,隻因自己掙紮了一下,在為自己的回去找理由。
“你知道在洛陽時候,我為何要用往生草讓你回想起劉馳馳的所有從前嗎?”
“你難道是想讓我徹底變成劉馳馳?”他恍悟道。
“沒錯!”甜兒點頭,眉宇間一片平靜。
“你是要我徹底變成劉馳馳。”他目視别處,喃喃重複道。
甜兒沒有看他,目光仿佛在追尋着一廊的紫藤花簇。
“你們都知曉我以前的身份。”
“你是獄族的族領,山神。當然,你現在仍是。”劉馳馳回答她,并不解她說這話的意思。
“對,我曾是獄族的族領,山林間的主宰,擁有遍布四海的幾萬族民,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和世人想都不敢想的神力。”
他點頭,暗暗吸了一口氣。通過清涼山巅一役,他對甜兒的山神之力已不再有任何的懷疑。
甜兒轉頭看他,換了一種語氣。
“那你可曾想過,我又為何要舍棄那許多尊榮和權利而下嫁到殷家,從此過着普通人的生活,與世人無二?”
劉馳馳想也沒想就答道:
“那還用說,因為你愛着十六!”
甜兒沉默許久,盯着他雙眼一字一句道:
“對我來說,這個理由就已足夠。”
說完衣袂飄飛而去,隻留他一人在花廊間長考。
......
午間在小廳用膳,幾人濟濟一桌,雖有老夫人在他們收斂一些,但氣氛仍是特别的歡愉。
老夫人開明得很,隻微笑并不多話。劉馳馳看得出來,劫後重生,老夫人心裡其實比任何人都滿意。
自從明了身份,甜兒俨然已經得到老夫人的首肯,不再是以前那個服伺丫頭,終于登堂入室,可以和他們一桌吃飯了。
劉馳馳心道,放了個山神做丫鬟,這家人真闊綽的可以了。
甜兒鬼精得很,席間隻字不提他們早間談話一事,倒是有意跟泠竹打得火熱。她們年紀相仿,性格脾氣相似,都有着在獄族待過的背景,像是有着說不完的話題。
期間,劉馳馳把泠竹介紹于李默餘認識。當介紹道她是大風堂冷堂主的二女兒時,李默餘瞪大雙眼不明白地問道:
“我之前怎聽你們說那冷堂主是一兒一女的?”
劉馳馳趕緊解釋道:
“他一直跟我們這麼說的,我們也一直這麼認為,直到我遇見了泠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究其原因,隻有問冷堂主本人了。”
李默餘這才有些懂了,轉而半開玩笑道:
“我看泠竹姑娘跟令姐長得不甚相像,倒是跟甜兒間有許多相像之處,不了解之人,真會誤以為你倆才是一對姐妹。”
甜兒瞪他一眼道:
“默餘公子,你怎說話呢,哪有親生姐妹不像的?”
默餘笑道:
“我看今日難得開心,随嘴一說,你們别往心裡去就是。”
泠竹倒不曾生默餘的氣,隻幽幽說道:
“默餘大哥說得無錯,我與我姐的确非同一父母所生。”
話一出口,整桌愕然,齊齊地安靜下來。
殷老夫人瞪甜兒一眼,輕斥道:
“說是吃飯,哪來那麼些話!”
轉而和顔對泠竹說道:
“泠竹,十六那孩子平日裡和他們随嘴開玩笑習慣了,所以他們說話順便,你切莫往心裡面去。”
泠竹看衆人皆噤聲不語,兀自笑了笑道:
“你們說的皆是實情,有何過錯?此事已久,在我心中早不算什麼,你們大可不必太過在意。”
說罷,端起劉馳馳酒杯朝向甜兒說道:
“甜兒姐姐,我們一見投緣,你又是我義父自小撫養長大,我想認你為姐,不知你意下如何?”
甜兒聞聽此言,欣喜地端酒杯站起來。
“泠竹妹子,你這主意說到我心坎裡了,這幾日的交往,我打心底願意認你這個妹子,你莫要嫌棄我這山野裡出身就好。”
泠竹粉顔一紅道:
“我哪敢嫌棄姐姐,姐姐莫要嫌棄我才對。”
衆人都齊齊說好,這樣就成一家人了。
兩人笑着碰杯将酒一口幹掉,就此以姐妹相稱。
衆人開心,就又多喝了幾杯,等到用完午食,泠竹和甜兒已然都有些醉意朦胧了,這才各自回房歇息。
劉馳馳怕泠竹酒後不穩,進房時略是攙扶了她一下,泠竹就勢弱不禁風一般癱倒在他懷裡。
劉馳馳笑着将她臉上的發絲撫弄開說道:
“就你和甜兒兩人這等酒量,今日如若不是老夫人勸阻得及時,估計此刻我就得背你回來了。”
泠竹此時雙眼宛若盈盈秋水一般,粉臉喝得绯紅,比搽了胭脂還要嬌媚。
“今日我認了甜兒這個姐姐,縱使是喝醉了我也高興。”
他安撫道:
“好,隻要你高興就好。”
說着就幫她除去腳上靴子,就勢解了她的外衣,搬起身子放到床上,然後再拿過絲絨薄被給她蓋上。
他叮囑道:
“你隻管在屋子裡好生歇着,我去默餘房裡談事,晚些回來叫你。”
說完正準備起身走人,卻被泠竹幽幽一聲叫住。
“馳哥哥,今日酒桌上說到我身世,現在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嗎?”
他停下回頭笑着說:
“你若是願講早就講了,既然沒說,我想定是有些難言的苦衷吧,我又何必為難于你?”
泠竹伸手到他衣襟裡摟住他腰,把他拉到床畔坐下。
“其實并非我不想告訴你實情,而是一旦說出,就會牽連到他人的身世。我當日見你,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機會說。”
她意味悠長看了劉馳馳一眼,雙臂摟緊他說:
“今日不同,我已然将我自己托付了你,就定然要将實情告知于你,免得他日你娶了我回家還不知道我身世,說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劉馳馳笑着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說道:
“哪有那麼誇張,好,你說吧,我且洗耳恭聽。”
泠竹這才稍稍正色說道:
“其實我也不知我生生父母所為何人,在我出生後沒幾日便被遺棄在洛陽城郊了。冷堂主乃是我養父,他于一砍柴老婦人手中将我買下,并撫養至今。”
聽她這麼一說,劉馳馳才恍然大悟。
“你果真不是冷堂主親生,難怪你與你姐泠煙長得并不相像,原來此中是這個原因。”
卻看泠竹搖搖頭道:
“馳哥哥,你們都想錯了,我泠煙姐姐其實也非是冷堂主親生。”
一語既出,劉馳馳便真的愣住了,弄了半天,冷堂主的一對女兒泠煙和泠竹原來都不是他親生的。
“這就奇怪了,難道冷堂主與他夫人就不曾生育過一兒半女嗎?”
泠竹點點頭,思忖片刻說道:
“馳哥哥,我今日說于你一個秘密,你出去後切莫說于其他人知曉。”
劉馳馳舉起右手,一臉嚴肅道:
“是要我發誓否?”
泠竹看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着拉着他右手放下。
“發誓就不必要了,你且記得就行。我告訴你,但凡從事制作煙花爆竹之人,如久與那硫磺、硝石一類的東西接觸,十之八九是不能生育的。”
“是麼?”劉馳馳瞪大眼睛,試圖從腦海所記的化學成分裡尋找答案,印象不深,隻好作罷。
泠竹接着說:
“這是原因之一,加之我養母久病在床去世得早,所以我養父并未生得一兒半女,膝下兩個女兒都是自人手中買來的。”
劉馳馳聽得新鮮,接着追問道:
“你姐泠煙也是嗎?”
泠竹點點頭,眼眶猶自紅了。
“我姐泠煙身世較我還過凄慘,我養父買她之時她已有六七歲大小,随母大老遠從北方關外來洛陽城投奔遠親,無奈遠親早已搬離舊址遷徙他方,她母勞累之下病倒,不就便撇她而去了。她幼小年紀,孑然無助,隻能賣身葬母。我養父看她一人凄楚可憐,這才買了她回來。”
劉馳馳聽之潸然,随口問道:
“那她定然還記得她原本的姓氏咯?”
“記得。”泠竹回憶道:“她原本複姓南宮,她叫南宮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