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墨色如洗,一輪皎月下,江岸馬蹄聲雜沓。
踏夜色裡,起首一駕馬車緩緩駛來。
其後,幾十個臂纏黃色袖帶者遠遠騎行尾随,肅殺而無聲息,除了馬蹄聲外還是馬蹄聲。
颠簸前行中,劉馳馳倒是一路放松,側目看窗外行走中的江景有些癡癡走神。
仲夏夜的江面如綢緞般泛起銀浪,宛若具起伏的身體般在夜風裡喘動不止。
這使劉馳馳聯想起某個女人。
某個湖畔枕邊曾讓他心動不已的女人。
在臨水的月光下,她也有着皎似象牙一般迷人光澤的身體。不止是此,這片水面還讓他想起一個承諾,臨于水岸湖畔的一個承諾。
基于一個等待的承諾。
頓時,那穿越千年後的夜晚栩栩着撲面而來,瞬間絞得他心痛。她在燈火闌珊的那邊還好嗎?
“馳馳!”
殷胖子一旁覺察,立即有些玩笑道:
“你這人,有時我真服你,你思緒總能于大事之中還能須臾間神遊開來。”
怕他抵賴,又追着來了一句:
“你别再抵賴,看你眼神便知。”
這胖子,相别一月依然鬼靈得很。
十六雖說着話,但側目仍是微看了眼身邊的黃邺,劍尖未離開這人的腰腹左右。
默餘雖看不見,但仍與簡彤好奇一般扭過頭來。
“馳大哥,你方才在發愣是嗎?”
簡彤一張側臉被月光刻畫成一道柔和的亮色弧線,在黑暗裡煞是有些女子的妩媚嬌柔狀。
劉馳馳被說中,有些不好意思,轉臉辯道:
“哪有什麼神遊,别聽這胖子胡說,我隻是看這夜景一時走了神而已。”
十六于是笑,情同感觸道:
“在那嶺南漫漫古道上之時,我也曾似你這般一個人發呆,不過心裡反複念到的全是同一個人。”
“說你這胖子是情種還不信,你心裡左思右量的除了你那媳婦兒還會有誰。這下子好了,過江到家即可一解相思之苦了。”
默餘少有幽默道:
“小别新婚爾。”
劉馳馳立馬附上:
“幹柴烈火吧!”
殷十六頓時一頭淩亂,白皮小臉無故燒紅了起來。
劉馳馳終于打赢與十六這場嘴仗,心情頓時愉悅許多。
默餘道:
“對了十六,今日是這行文大師救了你嗎?”
默餘雖看不見,但于前後過程還是聽得比較清楚,心中想法和劉馳馳一樣,隻是有待确認一下。
十六點頭道:
“正是,今日如沒有這位行文大師及時相救,事情不定會變成怎樣,後果實在不敢想像。”
說着轉頭狠瞪了那叫黃邺的一眼,頗有些想收拾此人的意思。
轉而又趕緊拱手道:
“行文大師,多謝了,此番送你回去,卻不想還勞你又回來救了十六,心中實是過意不去。此次無論如何得在我府裡寬住幾日,讓十六一盡地主之誼才好。”
釋行文回以合十,口中隻說客氣,已是較第一次來時客氣和随和了許多。
他說道:
“這幫賊人做事确是較為嚴謹,尤其是那姓孟的帶兵,紀律甚是嚴明。我一路跟蹤過來都未曾找到合适的時機,卻巧今夜碰上了你們前來營救,滿莊子的兵力都被吸引到後園子裡去了,看管之人疏于防備才教我一舉得了手。”
“那這人呢?”
劉馳馳對這黃邺被擒且是有些興趣。
“哦,這人啊。”
十六看黃邺一眼,立刻接過話大聲道:
“滿莊子人都集中在後園子附近,隻有這人一人在南書房裡。”
“他一人在南書房裡做什麼,作為二當家的,他不是理應也一起出現在後園子裡嗎?”簡彤頓時不解道。
“呵呵。”十六瞧着黃邺施以輕蔑一笑道:
“我捉到他時,他衣衫可沒有現在這麼齊整,衣褲褪了一半到胯間,正待要和兩位來自鎮上花樓的女子耍弄着玩呢。”
“耍弄着玩是何意思?”簡彤脫口而出問道,随即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臉紅着撇了過去,一臉嫌棄厭惡之色。
那邊的黃邺也被說得一臉通紅,尴尬着仿佛臉放何處都不自在。
衆人一臉各種不屑間,阿蠻突然于駕車處喊道:
“少爺,快到江岸渡口了!”
他一直跟那駕車的一起待在車外,這條路他曾經走過,所以算是熟悉。
殷十六轉臉問道:
“怎麼樣,現在要過江了,是放了他還是怎麼說?”
默餘對外界不明,不說話隻待劉馳馳拿主意。
劉馳馳蹙起眉頭思考片刻道:
“先過了江再說。”
想不到那黃邺竟然不幹了,突然激動掙跳起來。
“過江就是京口了,你們怎可以如此言而無信!”
劉馳馳說時瞪眼,面目一獰道:
“閉嘴!”
......
瓜洲渡口,江風四襲,稍許起了些涼意。
簡彤穿得單薄,劉馳馳将青色長衫脫下摟緊于她肩上,輕聲道:
“回去記得還我。”
簡彤正想要瞟視他一眼,卻聽他扭頭朝衆人道:
“下車!”
衆人陸續下了馬車,推搡着黃邺走至渡口,黃邺一路掙紮頗不情願的樣子。
雙方站定,峙立片刻,孟絕海打馬上前一拱手道:
“好了,送君千裡終須一别。劉少俠,請将我家二當家的歸還我們,你們即刻乘坐渡船回去吧!”
劉馳馳凝視他們片刻,忽然狡黠一笑道:
“恕難從命,恐怕黃當家的得陪我們安全過了江之後才得回來。”
孟絕海臉色一變,倏然間挺直身子道:
“為何?江那側就屬金陵郡地界,劉少俠難道想出爾反爾不成?!”
劉馳馳神色自若,隻輕搖頭道:
“非是我等出爾反爾,你想想,如我等上船,你率部趕至江岸再一通弓箭射殺,我幾人躲都無處可躲,惟有等死的份。”
孟絕海皺眉道:
“你們怎會這樣看我,既然軍師已經答應了你們,我孟絕海豈能做有違道義之事?!”
殷十六一旁接話道:
“孟将軍,你我相處多日,我殷十六自然信得過你為人,但至于其他人嘛,姑且就不好說了。”
說話間手中長劍一刻不離黃邺左右,唯恐一疏漏這家夥再尋機脫逃了。
孟絕海毅然回頭,凝視身後兵士道:
“這些人誰敢不聽我命令,我就立斬他于馬下!”身後鴉雀無聲。
孟絕海這才回頭道:
“你們實在是太過多慮了,這下總可放心了吧,有我孟絕海在,一定保你們平安過江。”
劉馳馳把頭搖得似撥浪鼓似的。
“不行!多慮無妨,就怕慮之不及,反遭其害。”
孟絕海眉頭一皺,險些怒惱出來。
“你等到底想要怎樣?”
“很簡單,隻要你們黃當家的陪同我們一起擺渡過江,到了對面江岸,我們自然讓他全身而回。”
“這個......”孟絕海一時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猶豫不決間,朱溫突然于身後騎馬到他一側道:
“将軍千萬不可信過他們!”
孟絕海被之一說,眉頭更緊。
“為何這麼說?”
朱溫湊近低聲道:
“如放任其帶二當家的過江,那到時說留說放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得了的了。萬一這夥人動了賊心思,将二當家的一扣了之,那你我哪有半點脾氣可言?”
遠遠看到朱溫那副鬼祟的模樣,劉馳馳睥目大聲道:
“朱溫,你又想要出什麼主意,别忘了你自己還有一事未能說得清楚。”
聽他這一說,朱溫忙轉過神道:
“各位少俠,在下有一小小主意,既可确保各位安然過江,又可保我二當家的人身無憂,不知可否一試?”
劉馳馳皺眉道:
“你且說來聽聽。”
朱溫朝孟絕海點點頭,駕馬走前一步道:
“如要我黃當家的陪送諸位過江也非是不可以。隻要諸位少俠中留下一位,待我黃當家的陪同其他諸位到達對岸時,再各自分乘渡船回到兩邊即可,不知這主意你們同意否?”
孟絕海聽罷點頭,這朱溫平素雖是圓滑,但所提主意不失為個萬全之策。等于雙方都有一人留在對方陣營,待黃邺抵達對岸時,再各自坐渡船回到各自的岸邊。這樣既确保了黃邺的安全,又防止了對方的使詐。
劉馳馳回顧身後幾位道:
“你們覺得怎樣,這人的主意可行否?”
十六道:
“主意倒是不錯,不過誰留下做人質呢?”
劉馳馳看默餘他們幾人點頭,才笑道:
“我呗,還有誰比我更合适?”
人群半天默然,半晌殷十六沒好氣道:
“這當口你開什麼玩笑?讓阿蠻留下,就這麼定了!”
馳馳一本正經看向十六,委聲問道:
“你覺得留下阿蠻,對方會答應嗎?”
十六頓時無語。
默餘于衆人中剛擡起頭,就被劉馳馳一語制止:
“默餘,你想也别想!萬一你回來時看不見再掉進江裡,還得勞煩我們撈你。”
默餘惱,作勢要打他,被他嬉笑着避開。
對方孟絕海騎于馬上,不解他們為何如此歡脫,還為此嬉笑打鬧了起來,便皺起眉頭催促道:
“怎麼說?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劉馳馳于嬉笑中突然平靜下來,舉手道:
“沒有問題,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