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很狼狽,一半是真的,被吓暈再用水潑醒,渾身濕淋淋的,北風一吹,冷得嗦嗦發抖,有多狼狽可想而知;一半是裝的,必須裝可憐,讓皇帝心軟,站在他這邊啊。
在他看來,顧興祖臨陣逃脫,一到京城便下獄,可見皇帝不待見他,要不是有一個剛好在土木堡立了大功的孫子,會關到什麼時候還兩說呢,同樣臨陣逃脫跑回來的石亨,這會兒還在大獄關着呢,看不到一線光明。
如果說是為了顧興祖,皇帝肯定會站在他這邊,再說宋誠帶軍士用火铳頂他的頭,差點把東廠端了,皇帝一定會龍顔大怒,怎麼處罰宋誠都不為過。
曹吉祥從小侍候朱祁鎮,感情也很深厚的。
進宮前,宋誠讓人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他一得自由,連流帶爬沖了進去,一見朱祁鎮,撲在朱祁鎮腳邊,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曹大伴這是怎麼了?”這時候的朱祁鎮,還沒有得到消息,見曹吉祥如此狼狽,詫異得很。
“皇上,宋誠欺人太甚!”
曹吉祥開始哭訴,說到一半,宋誠進來了,像往常一樣施禮參見:“見過皇上。”
朱祁鎮見宋誠神色如常,身上官袍如往常一樣沒有一絲褶皺,再看看腳邊的曹吉祥,一臉詫異,真如曹吉祥所說,宋誠帶人持火铳沖進東廠嗎?
宋誠也看到披頭散發跪在朱祁鎮身邊的曹吉祥。
曹吉祥見宋誠來了,哭得越發大聲,那個凄慘樣,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朱祁鎮還沒有消化完呢,卻不得不出聲:“曹大伴說,宋卿帶人去東廠,持火铳持刀威脅他,可是真的?”
不是威脅,不是威脅啊!曹吉祥心中呐喊,都拿刀把他擊暈了,怎麼能說威脅呢?可不容他說話,宋誠道:“皇上,曹公公無緣無故擄了顧将軍,臣為救顧将軍,隻好到東廠,不想曹公公不肯把人交出來,臣隻好搜了。”
當時東廠聚集很多番子,全都被手持火铳的軍士制住,已方占據優勢,宋誠當然不會給曹吉祥反擊的機會,曹吉祥的意圖,他可是清楚得很。
朱祁鎮低頭看曹吉祥,像看白癡:“為何擄走顧卿?”
居高臨下的視線,沒有一線憐憫,聲音也像平時一樣,沒有絲毫氣憤。曹吉祥一顆心漸漸冷了,皇帝會為他做主嗎?他突然沒有把握了。
“沒有……”
宋誠道:“顧将軍就在太醫院診治,皇上可宣院正進宮作證。”
“他自己受傷,與我何幹?”
曹吉祥很沒有底氣地否認。
宋誠一說宣院正,朱祁鎮馬上相信了,道:“曹大伴哪,朕才把東廠交給你,你就生事挑釁,太讓朕失望了。”
曹吉祥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勢,臉上還挂兩顆淚珠,石化了。他知道,朱祁鎮若信任一個人,那人說什麼他都相信,一如之前的王振。可他一直以為這個人是自己,自己是侍候他長大,看着他長大的那個人哪,小時候,自己給他當馬騎,這麼多年日夜陪伴在他身邊,感情深厚,哪是宋誠能比?
宋誠進入朱祁鎮視線,滿打滿算,也就三個月。三個月能幹什麼?三個月的感情,能算感情嗎?
為什麼?
曹吉祥想質問朱祁鎮,話到嘴邊,卻成了:“皇上,宋誠冤枉奴婢,奴婢冤枉哪。”
這個時候萬萬不能承認,他死不承認,宋誠又能奈他何?難道在宮裡,他還敢用火铳指着他?對,最好能激得宋誠用火铳指着他。曹吉祥又激動了,要是讓皇帝看到宋誠的真面目前,宋誠就死定了。
被火铳指着是很可怕,可宋誠不敢真殺他啊,這是經過驗證的。
曹吉祥一激動,就忘了朝臣進宮不能攜帶兵器,在宮門口必須解下刀劍,火铳也不例外,宋誠可是雙手空空而來。
他打定主意,又沖宋誠叫了起來:“明明是你嫉妒咱家升為廠公,帶軍士沖到東廠,想獵殺咱家。”
快點暴怒失去理智,然後撥火铳指着我的頭,像在東廠時一樣吧。曹吉祥眼中閃過興奮的光,宋誠這麼做,就死定了。
可是宋誠站在原地沒動,道:“我嫉妒你做什麼?”心念一動,嘲諷道:“難道嫉妒你不是男人?”
曹吉祥大怒,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這種身體殘缺之人,最恨别人說我們不是男人嗎?他那副可憐樣不見了,惡狠狠瞪着宋誠,似要生啖宋誠的肉。
這種眼神,宋誠見得多了,他再瞪,宋誠也不會少一塊肉,不僅不害怕,反而道:“皇上,他下手可真重,顧将軍被他打得奄奄一息,沒有一年半載怕是不能下床,新軍沒有人訓練不成哪。”
曹吉祥兇神惡煞的模樣,朱祁鎮也看在眼裡,廠、衛鬧到他面前,他本想斥責曹吉祥兩句,這事就過去了,以後好好幹活就行,沒想到曹吉祥似乎想撲上去和宋誠打架?
你打得過他嗎?
太監身上少零部件,比真正的男人力弱,宋誠上過戰場,可是和也先單挑過的人,雖然最後輸了,但敢于和也先單挑,已經說明他的體力,何況他是京城小霸王,打遍官二代無敵手,曹吉祥怎麼夠他打?
“行了,今天的事,朕已經知道了,曹大伴,你下去吧。”朱祁鎮和稀泥了。
曹吉祥完全體會不到朱祁鎮一片好心,隻覺得自己像被抛棄的老狗,被主人趕了出去。
“皇上要為奴婢做主哪。”他字字啼皿,磕頭不止。
“朕知道了,下去吧。”朱祁鎮敷衍意味濃重。
曹吉祥還想說什麼,旁邊宋誠沒事人似的開口了:“怎麼,你想抗旨嗎?”
“你給咱家記着!”曹吉祥恨恨地道,真是氣死他了,皇帝随口一句話,你當口谕也就算了,還當聖旨?你好意思說你出身勳貴嗎?
曹吉祥氣憤憤地走了,先前的可憐相算是白演了。
這邊君臣坐下,小太監換了熱茶,宋誠道:“新軍事關北伐,大意不得,顧将軍傷重,無法訓練,還請皇上準井驸馬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