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誠含笑看他,難得的和氣,道:“袁大人,你我同僚,不用客氣。此次出征,多則兩年,少則一年,這段時間衛務就交給你了。一切照舊即可。有事和顧淳商議吧,他會協助你。”
“是。”袁彬道:“大人為何向皇上舉薦下官?”
他曾在瓦剌帳中服侍朱祁鎮幾天,因此得以破格提撥,從小小的校尉一躍成為鎮撫使。
可是服侍時間過短,朱祁鎮被俘之後,又一心盼宋誠來救,對袁彬沒什麼依賴。但朱祁鎮還是沒有忘記,在最危險的時候袁彬陪伴在身側,也算患難與共,袁彬又盡力服侍,因此回京後破格提撥。
朱祁鎮對他的感情遠遠及不上宋誠。
袁彬本是一個大齡無業中年,才在父親退休後,以三十九歲高齡子承父職,書是沒讀過多少的,辦事能力也不咋滴,和朱祁鎮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所以朱祁鎮很少宣他進宮叙談。
能從土木堡活下來已是僥幸,得以成為從三品鎮撫使更是天上砸下一個大餅落在自己頭上,袁彬很知足,大半年來兢兢業業地管理着南鎮撫使,可不敢有别的念頭。
此次宋誠出征,他本以為會由顧淳負責宋誠原來的工作,沒想到聖旨指明由他負責,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問題困擾他幾天了。他是老實人,幹脆直接問了出來。
宋誠道:“顧淳年輕,不及你持重。”
這是實話。顧淳容易沖動,自己一走,沒有人壓制,如果把精力放在收拾朝臣們上,就誤正事了。日常事務交給袁彬,監督負責運送糧草的人員、收集朝中言論這些,自然是交給顧淳。任誰都知道,顧淳和宋誠是發小,隻要他在京中,誰敢在背後對宋誠下黑手?
袁彬卻不知道宋誠早就和顧淳詳談過,細細分析過,聽宋誠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動,起身抱拳道:“謝大人,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不求有功,隻求無過,按部就班的工作,他有能力做好。
宋誠點頭:“好好幹,待我回來為你請功。”
“謝大人。”
送走袁彬,宋誠想去醫館,被呂氏的心腹丫環請去正房。
呂氏擔心地看他,嗔怪道:“就要出征了,還不能在府中多呆一刻?”
“娘,我這不是來了嘛。”宋誠嬉皮笑臉把幾上的茶遞了過去。
呂氏歎了口氣:“你當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蘇姑娘也真是的,竟一點不心疼你,讓你這麼來回跑。”
丫環們魚貫而入,擺了一桌子菜,呂氏把筷子塞兒子手裡,道:“還沒吃飯吧?這都什麼時辰了。”
兒子天天三更天才回來,身為女主人的呂氏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失職了,要不是今天兒子回來得早,她已經打算一夜不睡也要等兒子回來了,訓斥一番。
宋誠确實餓了,二話不說,接過筷子風卷殘雲往嘴裡塞。都是他喜歡的食物。
呂氏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他,道:“上次你上戰場是你祖父安排的,娘不好說什麼,這一次卻是你自己要去的,娘說什麼也不頂用。兒大不由娘啊。”
“娘,不會有事的,除非遇上台風,要不然兒子一定平了倭國,把倭國收入大明版圖。”宋誠含糊不清地說着,吩咐在旁邊侍候的丫環:“讓五月去醫館說一聲,今晚我不過去了,在府中陪娘。”
呂氏唇邊總算有了些笑意,卻故意瞪兒子一眼,道:“難怪人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陪娘說幾句話,就得跟未過門的媳婦兒禀報?”
“娘,兒子出海這段時間,沐語會常回府陪您。”宋誠插科打渾:“你們娘倆好好相處。”
旁邊宋傑冷哼一聲,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醫館後院,蘇沐語住的小院子裡,小巧的廳裡,圓桌上幾盤菜肴涼了又熱,熱了又涼。丫環看了看沙漏,勸道:“姑娘,世子事多,您還是先吃飯吧。”
丫環巧兒今年十四歲,撥來服侍蘇沐語後極為用心,蘇沐語搬出西甯侯府時,便問呂氏要了過來。呂氏除了讓巧兒細心服侍之外,又送了她兩個丫環,她想着有人灑掃屋子就行,辭謝了。
設計醫館的圖紙時,蘇墨軒便打算住在醫館中,因而在後院蓋了這幢小院,和醫館一牆之隔,有小門相通。
四四方方的院子裡搭一個葡萄架,種了兩株葡萄,翠綠肥厚的葡萄葉鋪滿細竹搭的架子,蘇沐語坐在葡萄架下,雙手抱膝,仰頭望着遠處的天空,不知想什麼。
直到五月來說宋誠今晚不過來,她才坐到飯桌前默默吃了一碗飯,然後回房看醫書。
出征的日期定下,最為緊張的還得算于謙,以往鄭和用來裝陶瓷茶葉絲綢的船腹,現在全用來裝糧食,裝了這麼多天,還有大半糧食沒有裝完,實在是糧食太多了。
兵部尚書親臨,天津衛知府郭敬哪敢怠慢,早就征召十萬民夫扛糧,無奈碼字鋪不開這麼多人。
好在于謙是極會安排的一個人,把民夫分成四撥,三個時辰換一次班,這樣既能最快把糧食裝好,也不浪費民力。
這時,于謙居高臨下站在堤上,看着碼字上跟螞蟻搬家似的密密麻麻的民夫,眉頭皺得緊緊的。
郭敬站在他身側,細聲細氣地勸着:“大人還請先用了膳。”
碼頭上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兵部員外郎提着袍袂從民夫們中間穿過,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道:“大人,丙十七号船裝滿了。”
于謙點了點頭。
員外郎便提着袍袂跑回去,吩咐水手把船駛開,偏偏這船右側的船還沒有裝滿,民夫們往這船扛糧呢,隻好由員外郎協調了,待民夫們卸下肩頭布袋,出了船艙,把艙門關好,再把船開走,讓丙十七号過去。
于謙看了一會兒,叫郭敬:“去船塢看看,餘下十艘船什麼時候修好。”
船塢還有十艘船沒有送來,眼看再有五天大軍就要出發,再怎麼着也來不及了。郭敬愁死了,可于謙親自指揮,他不敢露出一絲擔憂之色。
他朝于謙拱拱手,轉身走下堤壩,上了停在旁邊的馬車。
天津衛的達官貴人也流行坐宋氏作坊出的馬車,知府大人自然不落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