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進入紫禁城,手心裡全都是汗,他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這裡接受大明皇帝陛下的單獨召見。
此刻,鄭芝龍的心理也很忐忑不安。
在大明行政學院裡的經曆讓他笃定了朝廷肯定是要重新征稅。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和給陛下說關于關稅的事,他不知道該亮亮拳頭讓陛下知難而退,還是該大義凜然地獻出鄭氏集團的大部分利益。
前者可能會惹怒陛下而殺掉自己,後者則會讓自己的兄弟們不滿意。
鄭芝龍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該來南京城,但一想自己若是被皇帝殺了,那鄭氏集團大可以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趁機作亂閩浙沿海,甚至直接北降大清!
陛下不應該不知道自己鄭家是他現在動不了的勢力,鄭家可不是東林黨!
一想及此,鄭芝龍就不由得又挺直了兇膛,進入了乾清宮平台,等候朱由檢的到來。
朱由檢隻見眼前這人濃眉大眼,方面大耳,似乎不像是大海盜,倒是一個尋常老官僚,雖說卑微地給自己行着大禮,但眼神卻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在打量着自己,想要從自己的神色裡看出些什麼似的。
“愛卿對于征收關稅一事,你有何看法?”
朱由檢沒打算對鄭芝龍有所掩飾,直接就開門見山地問起關稅的事。
事實上,朱由檢心裡挺憋屈的,自己好歹也是大明皇帝,想收個稅還得問一個海盜的意見。
鄭芝龍沒想到皇帝會直接一開口就問他這事,心裡也有些驚訝,開始認為皇帝陛下似乎并沒有自大到忽略自己鄭家的海上勢力,不然又何必問自己一海盜。
既然皇帝還是忌憚自己鄭家,鄭芝龍就有了底氣,拱手回道:
“回禀陛下,自隆慶開關以來,便已有月港之貿,朝廷之稅已由月港海防館出,是故微臣不知陛下所謂征收關稅是為何意,難不成之前朝廷并未受到此稅不成?”
朱由檢笑了,他自然知道月港貿易是什麼,此乃大明隆慶開關以來的唯一一個合法貿易港,起初的确是中外商船雲集于此,朝廷借此頗有利潤,到萬曆二十七年,年收入已近三萬兩白銀,甚至還被稱為天子之南庫。
但在天啟以後,随着東南沿海地方官員與海盜勢力以及沿海鄉紳勾結,使得走私貿易越發猖獗,直接導緻月港的貿易衰落,朝廷控制的貿易規模大幅度縮減,稅收也大幅度減少。
“鄭芝龍,你何必跟朕打哈哈,你是閩人,又常在月港出沒,緣何不知現在的月港到底隻有幾分利流入了朝廷腰包裡”,朱由檢說着便将一沓奏疏丢到了鄭芝龍面前:
“這是稅監呈遞上來的奏疏,月港去年收稅不到三千兩,而據錦衣衛報,你鄭家在月港今年半年單茶葉一項目就走私額度達三百萬兩!鄭芝龍啊鄭芝龍,你們鄭家可真肥啊,朕的鹽稅收入一年也不過才百萬兩,竟比不得你鄭家一丁點。”
朱由檢這話一出,讓鄭芝龍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匍匐在地:“陛下勿聽他人讒言,微臣雖是海盜出身,經商出海也是鄭家本業,但從未敢行走私之舉,皆是通過海防館走的正經買賣,取些薄利謀生而已。”
“通過海防館走的正經買賣,海防館隻怕現在就成你家開的了吧”,朱由檢說畢就突然指着鄭芝龍怒吼一聲:“鄭芝龍,你别以為朕不敢殺你!現在,你但凡有一句敢欺瞞朕,朕就讓你同尚可喜一樣,在洪武門外被五馬分屍!”
鄭芝龍聽朱由檢這麼一說,也想起來在洪武門前看見的一幕,吓得忙又給朱由檢行大禮,且也知道自己此刻隻怕越是遮掩越是容易激怒陛下,還不如直接坦白:
“陛下息怒,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微臣的确走私些貨物,但微臣都是為了我大明海疆的長治久安啊!陛下請細想想,如若微臣不如此做,将何以養水師,何以為陛下在抗擊建奴之時不必顧忌海疆之危,微臣從未向陛下要過一分軍饷全賴此中之利,還請陛下明察!”
砰!
朱由檢将一茶杯摔在了地上,吓得鄭芝龍忙本能地後退了一下:
“陛下緣何指着微臣,微臣說的可都是事實啊!”
朱由檢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拍了拍鄭芝龍的肩膀:“起來吧。”
“謝陛下!”
鄭芝龍有些膽怯地站了起來,他現在不敢看朱由檢那一臉殺意地笑容。
他知道他剛才的話有頂撞朱由檢的嫌疑,因而他有些擔心朱由檢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他。
“你說得對,朕好像是還得感謝愛卿,感謝你未投靠建奴,未讓朕的後方海疆大亂,但鄭芝龍,你别以為你這樣就威脅得了朕!朕之抗清大業從未靠你們鄭家一點,但現在朕依舊可以收拾你們鄭家”,朱由檢說着便又道:“朝野中不少有人谏言重啟海禁之策,甚至谏言朕将沿海三十裡居民遷居内地,以杜絕鄭家富可敵國之危,朕覺得他們說的很有道理,雖說這樣讓沿海百姓狠了點,但似乎朕的朝廷也不會在受制于你們鄭家。”
“陛下不可呀!微臣從未想過制約朝廷,微臣也制約不了朝廷,但若重啟海禁隻會重現倭寇海盜之亂!再說,陛下既然有意征收關稅,又何必要禁海”,鄭芝龍着急地大喊了一聲。
他鄭家雖說海上勢力極大,但所依托的是閩南沿海地區的人力财力物力支持,一旦朝廷按照陛下所說的方式禁海,那麼他鄭家也就成了無根之萍,隻能流落海外,而且利潤将減少一大半,甚至是生存不下去,畢竟大明市場才是海外貿易最大的市場,一旦大明關閉了這個市場,貿易規模将大幅度縮水,他鄭家也就沒有了生存根基。
朱由檢走到鄭芝龍面前來:“知道制約不了朕就好,離了朝廷的支持,你鄭家拿什麼跟紅番鬼鬥,還有佛郎機人!鄭芝龍,朕不是不讓你們鄭家活,朕知道你鄭芝龍沒有野心,但朕是大明帝王,有重振大明之決心,朕不希望卧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你明白還是不明白?”
“明白,微臣明白”,鄭芝龍現在隻得乖乖地順着朱由檢的意思回話,他也知道自己和大明朝廷不能撕開臉,自己雖強但也離開不了朝廷的支持,但他也不願意就此把海洋貿易這裡面的大部分利潤讓給朝廷,這畢竟是他經營了幾十年的心皿,而且即便是他個人願意,他背後的整個鄭氏集團的人也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