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蝴蝶夢:民國名媛往事 ·至情至性·
曾經光彩照人的民國名媛步入新中國,性情依舊孤高。在政治挂帥的年頭,有朋友建議陸小曼加入民主黨派,成為民主人士,陸小曼懶得寫入黨報告――可人家好心屢次催促,陸小曼煩了就請學生王亦令代筆。
尤其幽默的,當時王亦令已經被定為“右派分子”、“封建文人”,全國也掀起知識分子“向黨交心”運動。所謂“交心”,實際上就是變相的自我檢查、坦白交代。陸小曼不勝其煩,随便講講過去的事,也讓王亦令去洋洋灑灑發揮。
王亦令知道“運動”的可怕,為恩師“交思想”、“挖根源”、“訂出努力方向”,寫完後,陸小曼大緻看看,就交上去了。結果這份由“右派分子”替“民主人士”包辦一切自傳與檢查,居然層層通過,毫無問題。
陸小曼根本不在乎政治風暴怎麼刮,王亦令回憶:她當時雖已進了文史館和中國畫院,每月有津貼,但因醫藥費用支出很大,像“柯待因”之類都需自掏腰包,再加上她素來手面很大,所以經常捉襟見肘,亟需另辟财源,唯一可能就是譯書,憑她的名氣,出版社是肯簽訂約稿合同并且預付部份稿費的,但無論如何你總要交出東西來才行呀,出版社總不能白送你錢。而她一則已數十年不碰文,二則體力到了坐都坐不動的程度,如何伏案翻譯?
恰巧這時我還乳臭未幹、初出茅廬,有力量動筆,但無名小卒拿不到約稿合同,于是兩相情願合作起來。由她出面向出版社認取選題,由我執筆。我們以合作名義,翻譯了泰戈爾短篇小說集以及艾米麗・勃朗苔的自傳體小說《艾格妮絲・格雷》,還以合作名義編寫了通俗故事倆門豹治河》,隻有這後一種通俗小冊子還來得及出版,其他翻譯小說,譯成交稿之後,來不及等到發排,“反右”運動開始了,我有幸戴上“右派分子”桂冠,前約選題自作罷論。
雖然停止了翻譯,雖然陸小曼被劃為“好人”,而我屬于“壞人”,但陸小曼卻不懂――或者可以說她不屑講究“劃清界限”那一套,繼續與我來往,逢年過節,以及平時燒個什麼好萊,總不會忘了叫我去吃。
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食物供應緊張,她特别心疼我們……那時,她作為民主人士,每月有若幹張文化俱樂部的就餐券。具體有多少張,我記不清了,反正有限得很,但她每到文化俱樂部去,幾乎總是把我和樂宣帶去同吃。
1961年,與陸小曼相伴多年的翁瑞午病重,臨終托付好友趙清閣:“我要走了,拜托多多關照陸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不盡的。”
翁瑞午死後,陸小曼開始一心一意地作畫。她的畫秀潤天成,趙清閣稱其畫為“是文人畫的風格”,傅抱石也贊揚:“陸小曼名不虛傳,堪稱東方才女。”
1964年秋10月,陸小曼住進了醫院,病因是肺氣腫和哮喘。中秋節那天,趙清閣買了幾個月餅去看望她,她的鼻孔内插着氧氣管,憔悴不堪。她氣喘籲籲地對趙清閣說:“難為你想到我,今年我還能吃上月餅,恐怕明年就……”過一會兒,她又低聲說:“我的日子不會多了。”
果不出陸小曼所料,當年入冬之後,她的病更重了。勉強挨到1965年的暮春時,陸小曼已經終日咳嗽不止,人益發消瘦了。
有一天,趙清閣又去看她,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不會好了,人家說63是一個關口……最近我常常夢見志摩,我們快……快重逢了!”
趙清閣詢問道:“有什麼事要我替你做嗎?”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希望在死後能和徐志摩合葬,你……能不能辦到?”趙清閣為了安慰陸小曼,不假思索地說:“我盡力想辦法,你現在養病要緊。”
臨終前幾天,陸小曼囑咐堂侄女陸宗麟把梁啟超為徐志摩寫的一副長聯,以及她自己的一幅山水畫長卷交給徐志摩的表妹夫陳從周,《徐志摩全集》紙樣則給了徐志摩的堂嫂保管。
1965年4月3日,陸小曼在上海華東醫院過世,享年63歲。在陸小曼靈堂上,隻有一副挽聯,跟徐志摩死時幾十副挽聯并列的壯觀情形不可同日而語――因為陸小曼過世的時候,已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夕,山雨欲來風滿樓,文人敏感,覺出氣氛不對,誰也不想落下額外的文字添麻煩,靈堂上唯一的一副挽聯:推心唯赤誠,人世常留遺惠在;出筆多高緻,一生半累煙雲中!
至于陸小曼想葬到硖石徐志摩墓旁的遺願,卻未能實現,趙清閣在回憶陸小曼的文章中提到此事還耿耿于懷:小曼沒有留下什麼遺囑,她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與志摩合葬,而這一心願我也未能辦到。我和她生前的老友張奚若、劉海粟商量,張奚若還向志摩的故鄉浙江硖石文化局提出申請,據說徐志摩的家屬――他與前妻張幼儀生的兒子徐積锴不同意。換言之,亦即中國半封建的社會意識不允許!
陸小曼的遺骨埋在了故土,簡單的陵墓絲毫看不出主人曾經無限風光,直到1988年,陸小曼的堂侄――台灣的陸宗在蘇州東山華僑公墓建造了紀念墓,将陸小曼的遺骨移葬于此,墓碑上書“先姑母陸小曼紀念墓”,墓上還有一張陸小曼年輕時的相片,臉上露着燦爛的笑容;同時建的還有陸小曼父親陸定、母親吳曼華的紀念墓。
一代名嫒,至此雨打風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