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蝴蝶夢:民國名媛往事 ·積蓄鋒芒的香港·
中學時期的張愛玲已被視為天才,并且通過倫敦大學的入學考試。後來戰亂和日落的家境逼使她選擇香港。在香港大學,她一直名列前茅,可惜畢業前夕香港卻淪陷。她的檔案也遺憾的盡數被燒毀。
凡是看過《傾城之戀》的讀者都難忘張愛玲在裡面寫過的一種香港特有的花:到了淺水灣,他攙着她下車,指着汽車道旁郁郁的叢林道:“你看那種樹,是南邊的特産。英國人叫它‘野火花’。”流蘇道:“是紅的麼?”柳原道:“紅!”黑夜裡,她看不出那紅色,然而她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紅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窩在參天大樹上,壁栗剝落燃燒着,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的天也熏紅了。她仰着臉望上去。柳原道:“廣東人叫它‘影樹’。你看這葉子。”葉子像鳳尾草,一陣風過,那輕纖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顫動着,耳邊恍惚聽見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鐵馬的叮當。
文字中的花朵是鳳凰花。小葉羽狀、互生成扇子形,有如鳳凰的羽翅,花開時團團簇簇的火紅……應該說香港對張愛玲的成長就是“一路燒過去”的野火花,讓她有了蓬勃的生命力。張愛玲剛踏上這片土地的印象後來被她用在《傾城之戀》裡:“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囤列着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殺得異常熱鬧。”
張愛玲提着母親出洋時用過的舊皮箱,隻身南下,母親怕她“栽個跟頭”,便事先安排好了接應的人。接張愛玲的人是個謙和的中年男子,叫李開第。母親指定他作為愛玲在港期間的法定保護人。李開第是何人?張愛玲姑姑的初戀情人。姑姑張茂淵25歲時出洋,在開往英國的輪船上遇到了26歲的青年才俊李開第,兩人一見鐘情。但因種種原因,李開第另有所愛,并且很快就結了婚。
張茂淵經曆了失戀的劇痛之後,留給了李開第一句話:“今生等不到,我等來生!”
從此張茂淵竟為這個李開第守了50年。兩人後來都沒離開大陸,且都熬過了文革,到1979年竟老來攜手。李開第接到張愛玲,見她寡言,也不多說什麼,接過行李,開車把她送到港大。這所香港大學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法國修道院内。管理者都是天主教的修士和修女。港大的學生多是華僑富商們的子女。即便有上海來的學生,家境也都相當優越。他們出手闊綽,社交頻繁,有的人上學甚至有汽車接送。從落魄家族來的張愛玲算是窮學生。正如《小團圓》裡所說,“在這橡膠大王子女進的學校裡,隻有她沒有自來水筆(隻能用蘸水筆),總是一瓶墨水帶來帶去,非常觸目”。
有件小事很值得回味。
同宿舍有一個香港女孩叫周妙兒。其父與鼎鼎大名的何東爵士齊名,自家竟然買下了一整座離島――青衣島,在上面蓋豪宅。她邀請同宿舍女生去她家玩一天,去的時候要租小輪船,說好大家分攤船錢,每人十多塊錢。張愛玲最怕這類額外支出,隻好向負責管理的修女解釋說父母離異,母親送她進大學已經非常吃力,因此不想去。修女做不了主,又去請示,最終鬧得修道院長都知道有這麼一位貧困生。
這讓張愛玲的密友都大失顔面。
可是窮人一又能怎麼辦?她隻有發憤苦讀以雪恥。
她學習英文到後來可以背下整本的彌爾頓的《失樂園》。
為了考出好成績,她動腦筋揣摩每一個教授的心思,最後每樣功課考第一。第二年港大文科的兩項獎學金被她拿下。如此一來,不僅學費、膳宿費全免,畢業後還可免費保送去牛津大學深造。
為學業而付出的代價,是她在大學裡放棄寫小說的愛好。
她大學三年偶爾出去遊玩談天都會感覺心裡不安,以為是浪費了時間。唯一沒放棄的愛好就是畫畫,或許是繪畫不占腦,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神經。
應該說張愛玲在港大的收獲是看到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人性,開始了對人世的獨立觀察。
港大的女學生分醫科和文科兩種。醫科的學制特别長,竟有7年之久,又容易留級,因此有三十多歲的女學生也不奇怪。醫科女生們平時在飯桌上總是大說一些專業内的笑話,還夾雜許多術語。她隻有一次聽懂了,是說一個學生因為對老師的不滿,把酒精罐裡的一根性器官扔在解剖室門口的路上。幾個女生說着都笑得前仰後合。
男同學們也敢于對她們示愛。
“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們宿舍不遠處便打住了,互挽着手臂排成長排,在馬路上來回走,合唱流行歌。有時候也叫她們宿舍裡女生的名字,叫一聲,一陣雜亂的笑聲。”(見《小團圓》)女同學們形形色色,匪夷所思,對張愛玲來說那是别人的世界。張愛玲晚年時回憶:“我是孤獨慣了的,以前在大學裡的時候,同學們常會說他們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麼,但我也不在乎。”(見殷允芄《訪張愛玲女士》)這個時期的張愛玲就像一個渾身帶刺的受傷小刺猬,總是習慣躲在一個不引入注目的角落裡偷偷看着眼裡的光怪陸離,等待痊愈的那天就是鳳翔九天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