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消息砸過來,甯昭昭有些吃驚。
她知道聖旨總是要下的,但沒想到顔清沅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而此時,顔清沅已經親自出城,迎接顔氏族長等人入京。
顔氏族長今年已經花甲了,但和從武的端王不能比,整個人已經顯得有些伛偻和老态。
他帶着顔氏族人近百,重新回到了京城。
一時之間,看着還未修補好的城門,族長也有些感慨。
顔清沅金冠藍衣,帶着朝臣謙卑地站在他面前。
按理來說他應該非常滿意,可是他的臉色卻并不是很好看。
當着衆朝臣的面,他就開始斥責顔清沅:“宋氏有謀朝篡位之罪,為何不殺?”
顔清沅其實早就發信跟他解釋過這個問題。但老族長現在當着衆人的面問出來,是為了表現他的威嚴,和在攝政王心中的地位。
“有些事情沒有查清楚,所以還留着。”顔清沅知道老族長是什麼意思,微微皺眉,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朝臣之間一時暗潮洶湧。要知道顔清沅可是儲君,此時對顔氏族長表現出來的态度,說明了什麼?
顔族長很明顯也感覺到了衆人的情緒,心下得意。
當下,顔清沅帶着朝臣,迎了這些人進京。名單是早就拿到的,顔清沅也早就給他們安排好了住處。
在已經殘破不堪的京城,以最高待遇安排了這麼一群人,難度可想而知。
可顔族長不但心安理得,在朝臣退去,他入住新府之後,還問顔清沅:“你府裡那個端王府郡主怎麼沒有來?”
“在家裡看着孩子呢。”
顔族長就冷哼了一聲,道:“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遲早讓她慣壞了我們的大好子孫!”
顔清沅忍了又忍。
他覺得很奇怪,從前怎麼沒發現族長是這麼刻薄又不講道理的一個老頭子?
雖然權衡之後他已經選了棒槌,但心裡還是想好好安置族人的。但老族長的做派無疑讓他心裡很不舒服,又更加跟顔氏離了心。
他忍不住道:“怎麼說也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小瑜的母親。您連面都沒見着,怎麼就好說這樣的話?”
“你這是為了個女人跟我頂項了?我就說,你小子本事大了,翅膀硬了,把族人一個個從身邊剔除,是心狼了啊!你今天能坐到這個位置上,顔氏為你流了多少皿,你都忘了?”
怎麼會忘?
那些和他同甘共苦,最起碼在某一個時間裡對他最忠誠的人,他親手立下了每一個靈碑!
顔清沅忍着氣道:“不敢忘。”
“既然不敢忘,那你還這麼執迷不悟?姓甯的女人生的兒子,我們不要也罷,她愛留着就留着吧!但是這大齊的皇後,隻能姓顔!”
顔清沅不吭聲,但顯然他的表情不以為然。
族長用力敲着拐杖,道:“你是忘了你娘是怎麼死的啊!這大齊的皇後本就姓顔,也隻能姓顔,世世代代都當如此!你要是記得你娘當初是怎麼忍辱負重屈死在宮中,就該做到我剛才說的話!”
是啊,顔皇後用自己的命換下了他。
如今他走到這個位置,是不是應該給顔氏一個交代?
可是昭昭呢?她為他也是一路颠沛流離,她也在那種境地生下了他的孩子,隻不過僥幸活着罷了。那難道他就能負她麼?
顔清沅面色陰晴不定地看着族長,最終深吸了一口氣,道:“您累了,休息吧。”
族長不可置信地道:“你這是在敷衍我?”
顔清沅發現自己已經連虛與委蛇都做不到了。他甚至沒辦法點個頭,說句“從長計議”。
他花了多長時間建立他和昭昭之間的信任?
幾乎讓她付出了性命為代價。
他啞聲道:“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顔族長以為他想通了,這才略感欣慰,道:“你想通就好。聽說那個甯氏女廢了我選的奶娘,還掌掴了十幾個巴掌!我今晚要到你府裡去瞧瞧,雅婷還在那兒吧,免得雅婷被那惡婦給欺負了!”
可顔清沅怎麼可能會讓他看到甯昭昭呢?
他道:“不方便,改日再去吧。如今,畢竟皇帝還住着。”
“那個昏君,如今不是仰仗你的鼻息過活嗎?”
顔清沅不動聲色,道:“話雖如此,可他畢竟還是大齊名正言順的皇上。我如今不過是暫時攝政罷了。宋氏之所以失敗便是他們太過急于求成,皇帝未死便急于奪權。我們不能走他們的老路。”
族長聽了,覺得有道理,便點頭稱是。
“那你今晚留下來吃個便飯吧。順便把雅婷叫過來。她以後是要做你的皇後,你們也該先熟悉熟悉。”
顔清沅道:“我還有許多政務不曾處理,就讓雅婷陪您吧。”
族長一瞪眼,道:“差得了這一天?”
“京城百廢待興,許多事務積壓着。便如同是棵還沒完全扶起來的倒木。一旦松手,怕是又會落回去一些。”
族長這才沒話說了。
顔清沅垂頭推出了門。
這裡本是原來顔氏的府邸,被齊帝收回去賜了别人的。顔清沅特地把它騰了出來修葺,足見其對族人的用心。
可是出門之後他卻覺得氣得手都在發抖!
全全看他的臉色不對,心下忐忑,道:“主子……”
“你先回去一趟,讓昭昭留了飯等我。我還有點事要辦。”
全全愣了愣。
顔清沅翻身上了馬,突然想起來,又垂下頭,道:“順便讓顔雅婷過來陪族長吃飯,再讓她在這邊住幾天。”
全全點頭答應了。
顔清沅很快就策馬奔向了前方。
他要去大長公主府。
……
攝政王府。
顔雅婷聽全全說了,很是詫異,道:“族長留我住幾日?”
不可能的,這個時候怎麼會讓她離開王府?
再說她也不願意離開王府啊。
全全繃着臉道:“我主子就是這麼吩咐我來傳話的。”
顔雅婷一雙美目轉了轉,笑道:“那我去跟王妃殿下說一聲。”
全全道:“您不用去了,直接去你家族長那吧。”
顔雅婷奇道:“這又是為何?”
“不為何,直接去就是了”,說完又嘀咕道,“反正我家殿下也不樂意看到你。”
顔雅婷不但不生氣,反而還笑了,道:“哎喲,你不是王爺的貼身侍兵麼,怎麼句句話都向着你家王妃啊。”
其實這事兒她也不奇怪。誰家的主母不會在自己夫君身邊安排兩個暗釘呢?
她倒是一眼看出來,全全的話有問題了。琢磨着要趕緊提醒齊沅把他給廢了。
隻不過,她隻以為是甯昭昭因妒授意,倒是沒往齊沅身上想。
族長曾經說過,齊沅受了顔氏太深重的恩惠,這種觀念已經從小根深蒂固,他必然是向着他們的。
想到這兒,她哼哼笑了一聲,道:“我這就去陪族長用膳。小哥兒啊,勞煩你跑了一趟。你這便可回去了。”
全全到底年紀不大,不知道這女子的心思竟然這樣深,隻以為她已經願意滾蛋了,便連忙走了。
他又到甯昭昭跟前兒去傳話,這回表情就透着乖巧和讨好。
“殿下,我主子讓您等他用膳。”
甯昭昭抱着孩子,有些不解。
這陣子顔清沅都很忙,幾乎早出晚歸的呢。今天又是去接顔氏族人了,怎麼可能不陪着吃頓飯?
全全賊笑道:“我家主子讓那個顔氏去陪他族長吃飯了,還讓她去那邊小住幾天。這下可好了,我主子也不用成天往外躲了。您也不必看着心煩。”
甯昭昭好氣又好笑,道:“照你這意思,為這個我還得備着點酒菜等着他回來慶祝慶祝是吧。”
“那自然是應該的。您沒瞧見,今天我主子被那顔族長給氣得。我主子都親自帶着朝臣去迎了,那族長竟然還在一衆大臣跟前兒呵斥我主子呢……”
甯昭昭吃樂意驚,連忙問是怎麼回事吧。
全全跟了顔清沅一路,唯獨顔府沒進書房,所以顔族長和顔清沅吵起來的時候他并不在。
但是之前那一段路走下來,他聽見了些什麼看見了些什麼,都詳細告訴了甯昭昭。
甯昭昭聽得皺眉又心揪。
那族長是什麼意思,她不是不明白。
大約是認為顔清沅是個冷皿無情之人,所以才要時刻提醒他顔氏對他的恩惠,而且一上京還要來一招敲山震虎……
就算是他的母族,甯昭昭還是被惡心到了。
“我親自下廚吧”,半晌,她啞聲道,“吩咐廚房準備一下。”
全全愣了愣,道:“您會做飯?”
“不會。”
“……”
“我會切菜。”
全全呆滞了。
結果顔清沅回來的時候,全全就非常興奮地沖過去,道:“主子啊,王妃今天親自下廚給您切菜了啊!”
顔清沅一臉莫名其妙,道:“什麼?”
什麼叫給他切菜?
全全激動道:“就,就是下廚啊!王妃下廚給您切菜了!”
顔清沅:“……”
全全廢了半天的功夫給他解釋清楚是怎麼回事。
頓時顔清沅的嘴角就一直抽筋……
但他的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往房間的方向邁去,心下一派輕快,連帶着今日在族長那裡受的氣也消去了不少。
一推開門,果然見他的棒槌守着飯桌等着他。
那一瞬間,他的心下一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