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荷冷冷道:“若是這樣,未免也太蠢了一些。”
甯昭昭招呼她過來下棋,一邊等鞋子送來。
外間卻已經是鬧翻了天。
貴女們哪裡有心思賞花賞雪,三五成群在一起,竊竊私語。
“聽說太子妃殿下已經到了,還在内閣呢。”
“聽說太子殿下也要來……屆時會帶着不少青年才俊,當初的京城第一公子宋顧謹,最近頗得聖心,應該會陪伴在側。”那貴女說着就紅了臉。
太子殿下已有正妻,再則雖是人中之龍,但到底手染皿腥太多,令人望而生畏。
倒是太子帶來的那些青年才俊,反而個個都是良宿。
有些不圖權謀,隻想着尋一生良人的,自然會把眼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宋顧謹當初名滿京城,是多少貴女的夢中情人?過往那些趾高氣昂盛氣淩人的貴女,如今已經煙消雲散,公子卻依舊風姿迷人。
有人取笑那貴女,道:“宋大人是罪臣之後,誰知道會不會朝不保夕?”
另一貴女道:“你這就見識短淺了,宋大人雖是罪臣之後,家中已無親眷,正是因為這樣,才是難得的孤臣,純臣。更何況,以宋大人的才華,如今年紀輕輕就已經坐上了大理寺卿之位,比當初更加尊貴……将來啊,必定前途不可限量。要拿回爵位,也不是不能。”
還有些話,她沒有挑明了說。
這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那是諸家貴女都耳熟能詳的一個過程。
可是啊,偏宋大人不一樣。貴族皿統,高位,帝寵,家中沒有惡婆婆也沒有七七八八的親眷關系。縱然嫁過去比旁的姑娘辛苦些,可是萬事都由自己做主,豈不美?
衆人議論紛紛,期待着那幾位出色年輕俊傑的出現。
然而甯昭昭卻根本不知道顔清沅會來。
在内閣換好了鞋子,甯昭昭跟姚芷荷出了内閣,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魯氏原在和人說笑,此時也撇下人迎了上來,笑道:“太子妃殿下,公主殿下。”
看來是剛才侄媳婦已經和她通了氣,到她這兒索性就免了跪禮,擺出親戚和東道主的架勢來迎接,免得再弄得長跪不起的尴尬場面。
然而魯氏看着甯昭昭,眸中卻是掩不去的恨意。她的女兒雪關,付出了那等代價,不過是為了留在忠王府,結果卻死無葬身之地!而且身後還被埋到皇陵附近,險些被煉成活死人!
她憑什麼就連一個可憐少女的那一點點心願都容不下?憑什麼雪關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她就沒有一點恻隐之心,成全一個如花少女微不足道的夢醒也不願意,還要置人于死地?!
隻是在這言笑晏晏的場面中,她還是隻能将自己的那點恨意很好地收斂了,免得給如履薄冰的族人雪上加霜!
甯昭昭放眼望去,道:“不是說是貴女賞花,怎麼還有男眷?”
魯氏笑道:“原是貴女賞花賞雪,不過許多公子哥慕名而來,臣妾也不好拒之門外,希望不要擾了太子妃的清淨才好。不過殿下既然來赴宴,想來也并不是想在府中躲一個清淨吧?想來熱鬧些,殿下應該不介意才是。”
甯昭昭似笑非笑,道:“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好介意的。”
說完便帶着姚芷荷撇下了她向前走去。
魯氏愣了愣,還是跟了上去。
因為東道主沒有行禮,此時衆貴女見了太子妃也都是側身讓禮,大氣不敢出,很是有些尴尬。
畢竟不是誰都像顔氏,敢跟攝政王府攀上親戚。
甯昭昭穿過人群,腳下踩着散着暖氣的地龍,直接走到了湖心亭中。
放眼望去,果然是一片陽春殘雪的好景緻。
姚芷荷忍不住笑道:“府外還是隆冬,府内竟已有了這樣的春日殘雪之景,顔府果然财大氣粗。”
魯氏絲毫沒有聽出她語中的諷刺,反而面帶得色,笑道:“全賴攝政王照拂。”
姚芷荷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若是盛寵的人家,有這般情景自然不足為奇。但是顔氏,其實已經衰弱了。尤其是,老皇執政時,效忠攝政王的那一脈已經避走,剩下的,都是當初明确投效了老皇,給攝政王雪上加霜的。
這個時候,不知道夾着尾巴做人,反而大宴群客,向世人展示自己府中的奢華和高人一等,實在是很失策的。
榮睦府曾經何等輝煌,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打擊,就給了榮睦府重創!如今榮睦大長公主也已經閉門不出,連此次設宴她也不曾來。
顔府,比榮睦府,氣候還差得遠呢!
甯昭昭卻并沒有提起這些,隻是在亭子中坐了下來。
湖面的風吹來帶着涼意,有一種雪化的冰清之感,讓人覺得很舒服。
她心中暗暗想着,這顔府上下倒是知道享受。
“老族長可安好?”她輕描淡寫地問起。
魯氏道:“回娘娘的話,族長一切安好。”
她又道:“娘娘,湖上正在搭橋岸呢。”
甯昭昭低頭看了看,果然見不少小船在湖中靠攏,然後船夫慢慢将小船并攏,搭上木闆。不多時便搭出一座水上浮岸。
不少年輕大膽的公子哥,此時就紛紛向那岸上走,引得諸位貴女紛紛駐足觀望。
甯昭昭也被吸引了注意,往那船岸上看去。
隻見那邊已經牽起了長帛,一層又一層,将那船岸整個籠罩在内,眨眼的功夫那些公子哥的身影便看不分明。
“這是要幹什麼?”姚芷荷饒有興緻地道。
魯氏便笑道:“大約是要在這湖面上揮毫灑墨一番了。”
這時候,侍女送了酒壺上來。
魯氏輕聲吩咐道:“我親自溫吧。退下。”
“是。”
說着她便跪坐下來,在地上升了爐火,開始溫酒。
姚芷荷低聲道:“這是什麼酒,好香?”
魯氏輕聲道:“是十九年的女兒紅。”
甯昭昭道:“倒是甚少聽說有女兒紅能留到十九年。”
魯氏低頭掩去了情緒,一邊小心地看着火,一邊道:“這原不是什麼人的陪嫁酒,隻是照着女兒紅的方子配的,留了下來。殿下若是喜歡啊,府上倒是還有幾壇。”
甯昭昭笑道:“你們千裡迢迢地上京,倒是還帶着這幾壇子酒,也屬難得了,我怎麼好奪人所好?”
魯氏微微一僵。
但是甯昭昭似乎隻一句無心之言,說完這句話就偏過了頭,轉而看向湖中心。
隻見那些能玩的公子哥已經研好了巨墨,揮起巨筆,在白帛上寫起了反字,一筆一劃從墨中透了出來,待辨認清楚,衆人紛紛叫好!
甯昭昭是光顧着認字了。
她丈夫原是商人,如今馬上要登基,也是從馬上打下來的功勳,甯昭昭對于這種舞文弄墨的事情倒是沒怎麼見過。
如今見了也就是好氣,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裡頭的詩句是多麼的驚才絕豔。
這時候,亭子裡的酒香愈發濃烈,混合冷暖兩陣風,讓人熏熏欲醉。
甯昭昭回過頭,有些迷蒙地看了那跪坐在地上溫酒的女人一眼。似乎是被酒氣熏着了眼睛,她目中有淚水滑落。
“這是顔雪關的陪嫁酒吧”,她有些諷刺地笑了笑,道,“她若是活着,今年正好十九。我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曾經孩子是怎麼在肚子裡鬧騰,然後受了痛生下來,巴掌大不到的小臉兒,花生大的小腳兒……釀女兒紅是江南那邊的習俗,難為你們學了去。這小人兒一點一點地出落得花朵一般,真不容易啊。”
魯氏僵住。
姚芷荷伸手輕輕拉開了面前欲語還休的紗帳,頓時,清風灌入,那陣酒氣眨眼的功夫便淡了去。
“殿下……”魯氏輕聲道。
“可是生兒不容易,養兒卻更難。費了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姑娘,你怎麼就不教她好?”
魯氏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着她。
墨珠二話不說上前,踢翻了她眼前的酒壺。
頓時酒香四溢,迷亂人眼。
“殿下!”魯氏仿佛痛徹心扉,看着地上的女兒紅,一時之間淚流滿面,哪裡還記得自己此番是來幹什麼的?
甯昭昭冷冷地道:“怎麼?”
魯氏此時的恨意簡直溢于言表,卻是渾身無力,站都站不起來。
“你殺了她……你為何就容不得她!”她顫聲道。
甯昭昭聞言啞然失笑,低下頭看了她一會兒,才道:“知道麼,顔雪關,是我夫君親手扼死的。”
魯氏大駭,勃然變色,道:“不,不可能,太子,太子他不會做這樣的事!他不會!”
這湖心亭被侍女層層圍住,正是旁人便是聽到了動靜也不敢多看。
甯昭昭低聲道:“怎麼不會?你以為他是什麼人……他早就抛棄了顔家,你不知道麼?我忘了告訴你,顔雪關私通陰家逆賊,所以才被扼死。你們養大的顔清沅,最容不得的就是背叛,你不知道麼?”
魯氏猛地瞪大了眼。
甯昭昭笑道:“不過我就是奇怪,你們顔家人,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嗯?”
魯氏蒼白着臉道:“臣妾,臣妾不知道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