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顔清沅的記憶裡,甯昭昭從來沒有這麼直接這麼狠地譴責他“有屁用”。
哪怕是上次她挺着肚子想出走的時候,她對着他破口大罵的時候,他都沒有這種驚恐的感覺。
一直以來棒槌對他都是縱容寵愛的,她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顔清沅被寵壞了,也就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她真的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
顔清沅你君臨天下有什麼用,我要的你根本給不了。
這對于顔清沅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可是甯昭昭真的很難受,難受得也沒有辦法顧慮他的感受了。
面對他震驚受傷的神情,她的心疼隻有一瞬間。話都說開了,也沒什麼好遮着掩着了。
“你别當我真是個棒槌,心裡從來不會難受什麼的……我告訴你我心裡真的難受極了呢。進了京城到現在我一直在等,白天夜裡都不見你的人影,你甚至連提都沒提過小瑜……”
她指着自己肚子上的痕迹,含淚道:“顔清沅你到底有沒有心?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還是說我在你心裡就是個取暖做伴的工具,你壓根就沒把我當成個人看?”
顔清沅聽了低下頭,硬着頭皮道:“現在,忙了幾天,我就……”
“我要你跟我講那些道理了嗎?難道我真的不明白嗎?”她一句話把他所有的借口都堵死了。
是啊,她有什麼不懂?
她都懂的。可她就是難受啊。
顔清沅無言以對。
然後當天晚上,他就搬到了書房。
這一舉動引發了上下的猜測和遐想。人都道端王郡主得寵,可是這分功之時,端王卻不在京城,換了别人誰能甘心?
如今端王郡主又和攝政王分開了……
這麼一來,京城上下難免就有一番暗潮洶湧。
甯昭昭倒是也聽到些風言風語。隻是她若連這點把握都沒有,也就枉費她跟了顔大黑這麼多年。
顔清沅再怎麼樣也不敢犯她的忌諱,又何況是這風尖浪口上的。在不知道第幾次打發了那些拉皮條的文臣,面上強裝出來的溫和已經快要挂不住了。
擡頭看了一眼在花園裡和小孩兒散心的甯昭昭,心裡愈發毛躁。
京城的文政系統已經癱瘓,顔清沅進京之後成立了文昌閣,暫理政務。眼前這位就是文昌閣的首輔大臣,雖是暫代之職,但也很得顔清沅器重。
此時他就在這兒一個勁兒地推銷自家的侄女……
顔清沅态度一向溫和,以至于這些人都忘了他進京是踏着一條什麼樣的皿路。
都親自送他到門口了,他竟還是不死心,一個勁地在顔清沅面前說自己的侄女兒是多麼的德才兼備。
顔清沅根本沒聽進去,看了一眼不遠處幾個孩子圍着的甯昭昭,心想幾天不敢正眼瞧她,可這丫頭心冷得很,倒像是一點都不挂念他呢。
最後他歎氣,道:“魯大人。”
“是?”
“我的王妃在那”,他擡了擡下颚,示意棒槌的方向,“你瞎了嗎?”
魯大人:“……”
顔清沅的表情依然很溫和,半點看不出情緒,吐出來的話就跟冰渣子似的:“魯大人飽讀詩書,原以為是個聖賢般的人物。可是,眼下大人你的侄女再好,你當着王妃的面,不停地勸本王納妾,真的合适嗎?”
魯大人面紅耳赤,半晌才道:“臣,臣,臣隻是……”
“這是十分沒有教養的,大人難道不知道?”
魯大人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覺得顔清沅真不如扇他一巴掌來得痛快。心裡又鬧不清楚顔清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顧念着王妃……
還是怪他不該太着急?
然而下一瞬,顔清沅徹底掐滅了他那點心思。
“本王無納妾的心思,大人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如今京城破敗百廢待興,大人若是對這牽線做媒有意思,明兒不如去官媒報道吧。”
魯大人腳下一軟:“王爺!”
文昌閣首輔突然成了官媒?那是多麼荒謬的事啊!可是攝政王開口,哪裡有虛言?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恐怕已經毀了自己的前程……臨走的時候還腳下浮軟,回頭不禁看了一眼坐在花園中間的攝政王妃齊氏。
她被幾個孩子圍着,帶着孩子一起看書,非常認真,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方才的一陣風起雲湧。
顔清沅站在書房門口看了她半晌,終有些猶豫,趁着那些孩子都在,上前道:“昭昭。”
甯昭昭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尴尬,道:“你二舅舅要進京,我讓他把小瑜帶來……有端王府的人護着,你我都能放心些。”
說着有些渴求地看着她,盼着她能跟他多說說話。
棒槌這次鬧過了,竟就真的一句話都不跟他說了。見到他也隻作沒看見。那架勢就好像沒看到兒子也就不屑跟他說話了。
顔清沅第一次覺得這樣内疚,還真就不敢招惹她了……
甯昭昭聽了,面上到底是有些松動。
她低聲道:“什麼時候到?”
“已經快到錦湖了,最多半個月。”
甯昭昭抿了抿唇,心裡想得厲害,眸中便也有些渴望。
但她倒沒有表現出來,隻是低聲道:“父皇今兒一早就在找你。你要是忙清了,不如去看看。”
“你跟我一起去。”他道。
甯昭昭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她倒是知道齊帝要說宋慧心的事情。說實在的,她也很好奇。
她吩咐年紀最大的玉甯公主帶着幾個小的繼續玩,站了起來。
顔清沅看她溫柔垂眸的模樣,心裡發酸又發苦,他忍不住低聲道:“我晚上能不能搬回來睡?”
甯昭昭聞言抖了抖,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不能。”
顔清沅有些焦躁,道:“我都依你的話去做了。齊闵也馬上可以分府,孩子也馬上要接回來了。你還想怎麼樣?你就這樣把我往外推,你……”
話到嘴邊他的聲氣兒又弱了。
若是換了别人大約該說:你就這樣把我往外推,你以後别後悔!
可他哪裡敢呢?如果棒槌冷冷地說:你以為我稀罕你?
那真的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嘟囔到最後,就成了:“你就這樣把我往外頭,你也不想想我每天過得什麼日子……”
頓時甯昭昭啼笑皆非,看了他一會兒,道:“我兒子回來了,你當如何?”
顔清沅呆滞了半晌。這個問題他沒想過。
“那是我兒子,也是你兒子,是我們倆的骨皿。”她無奈地歎氣。
是造了什麼孽啊,挑了個有感情缺陷的丈夫。
這小子從小沒有那種概念,連小瑜的面也沒見過。他哪裡知道什麼骨肉天倫?隻能她手把手地教了。
她拉起他的手,肌膚一碰,他不可置信地顫了顫。
甯昭昭扣住他的手指,低聲道:“他是怎麼來的,記得嗎?你有了我,然後我有了他。他長得像你……生下來的大約,這麼大。”
她比劃了一下,眉宇之間都是溫柔。
“他回來了,你答應我每天最少花半個時辰陪他,能做到嗎?”
“……”
顔清沅問:“那你呢?”
甯昭昭頓時抽死他的心都有了,瞪了他半天道:“我也陪着。”
她怎麼就越來越覺得她沒嫁個正常人?!
顔清沅聽了自然就高興了,道:“我自然願意跟你呆在一塊兒,别說每天一個半個時辰,就算一整天都在一塊兒我都願意。那我能搬回來睡了嗎?”
甯昭昭盯着他。
顔清沅看了看她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道:“還有……我兒子。我願意和我兒子呆在一塊兒,一整天都願意。”
斟酌了一會兒,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又不死心地道:“我可以搬回來了嗎?”
甯昭昭冷笑:“等我兒子上京再說吧。”
雖然知道他就這麼個人,心裡卻還是憋着氣,簡直覺得自己就是白受了一場痛。
她轉身走在前面,心想你給老娘等着,遲早有天虐死你。
顔清沅失魂落魄地跟着,心想,到底什麼時候讓他搬回去?
到了齊帝那裡,不料秦後也在。他們夫妻倆最近倒是能心平氣和地說上幾句話。隻是玉儀的死到底橫亘在他們之間。
齊帝知道當初秦皇後在山上因為擔心他的安危,在甯昭昭保證了太後之位可以落在她頭上以後,還寝食難安。再見到她,她卻和他相敬如冰,也沒看出幾分熱腸。心裡到底還是有些酸楚,隻恨自己當年做錯太多,如今終于醒悟,卻已經沒有那個能力補償她了。
“父皇,母後。”甯昭昭帶着顔清沅來了,老老實實見了禮。
秦皇後笑道:“昭昭,過來坐。”
說着欲言又止地看看她又看看顔清沅。這兩個孩子最近有些别扭她是知道的。雖說顔清沅不是她能管得住的人,但她還是擔心這個年輕執拗的棒槌會吃虧。
顔清沅倒是很老實,跟着甯昭昭給這兩位行禮。
齊帝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坐吧。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你,宋慧心……你為何不直接殺了了事?”
“這事兒,父皇不找兒臣,兒臣遲早也是要來問的”,他端着甯昭昭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兒臣很好奇,當年,父皇是什麼境地裡,認識了宋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