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重陽時,張天健獨自走在邺城的大街上。去年來時,四人為伴,自己隻是個旁觀者。今年重遊,孑然一身,卻成了局内人。
張天健此刻的心情異常複雜,去年蘭陵王與自己話别的一幕又浮現在腦海中……
“張小郎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明年今日,我便來看你!當然,如果你還活着的話。”
“你不來,我如何敢死?不見不散!”
說這句話的時候,蘭陵王臉上洋溢着笑容,那是純真不帶任何做作的笑容。
來自後世的曆史系學生張天健,與一千多年前的蘭陵王高孝瓘成了莫逆之交,這樣的結果穿越之前,張天健根本不會想到。
在張天健後世所學的曆史教科書上,蘭陵王将于十天後被齊皇帝高緯所逼而自盡。
張天健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會不會被其他穿越的九個人知曉,他必須設法要救蘭陵王一命,不然他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正因為如此,張天健提前十天趕到了邺城,前來赴蘭陵王的一年之約。
這一次,蕭不吉沒有來,隻是托張天健帶去對蘭陵王的問候。
“蘭陵王,我來了,不知這一次的見面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喃喃自語間,張天健已經接近了蘭陵王府。
“咦?”張天健突然停了下來。
他驚異地發現,蘭陵王府對面的高山客棧竟然關門了,門上還貼着官府的封條,張天健心中突地一緊,不由生出一絲不祥的預兆來。
張天健正要向蘭陵王府走去,一個頭帶鬥笠的男子與張天健擦肩而過,低沉的聲音從耳邊掠過:“張小郎君,莫要過去,請随我來!”
男子的鬥笠壓的很低,看不清面容,但男子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張天健揣測定是熟人。
可是,在邺城除了蘭陵王,怎麼會有第二個人認識自己呢?
張天健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離開王府,跟着了那男子的身後。
男子帶着張天健與蕭不吉七拐八拐來到一處民宅,進了院子,關好院門,然後摘下頭上的鬥笠。
“趙俠?”張天健驚呼道。
去年在蘭陵王府張天健見過這個男子,正是蘭陵王的義子趙俠。
“蘭陵王怎麼了?”張天健急切的問。
趙俠尚未答話,卻見一位年輕女子從屋内走出,一襲白衣白裙,鬓上也插着素雅的白花。
女子張天健也認識,是蘭陵王的獨女高幼珊,見她如此裝束,張天健的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蘭陵王究竟怎麼了?”張天健聲音有些顫抖。
趙俠語氣悲痛:“張小郎君,先别急,我慢慢說與你聽……”
……
“壯士何在!”蘭陵王帶着面具,聲如裂帛,力震九霄。
“屬下在!”
“願與我一道上陣殺敵的往前站一步。”
整齊利落,所有士兵豪壯往前一站,塵土飛揚,不少士兵是撐着斷刃忍了傷痛往前邁步的。
“屬下願與蘭陵王共生死!”
“壯士!我們這一去是不複返的,可真無悔?”蘭陵王不願因他一人犧牲一大批兄弟。
“是兵,就要有兵的骨氣!”不知道誰冷言了一句。
頓時,蘭陵王面具下眼眶些許濕潤,在戰場上,隻有尊嚴!生或死,了然無甚所謂了。
微晨,遠遠地,人影攢動,劍光流彩,一場死鬥。
蘭陵王拍了拍座騎,跨下駿馬興奮不已,籲着長氣,眼裡異光閃爍。
“哈!”蘭陵王躍上馬背,如戰神降臨,一揮劍,士兵們潮湧而上。
皿雨,腥風,飛舞的肉塊,斷劍,殘刀,潰裂的盔甲!
握劍的手斷了,一聲怒喝,另一隻手又操起刀,向敵軍斬去。
即便是頭落了地,眼神憤然凄厲,直瞪了敵軍心驚膽寒!
蘭陵王所向披靡,戰袍被皿染得紅豔,有敵人的皿,也有他自己的皿,數百敵軍圍住了他,卻硬是逼近不得,那股霸氣深深震住了他們。
皿流成河,伏屍滿地。
蘭陵王的身先士卒,又一次艱難地換來了齊的慘勝。
回朝後,齊主高緯為蘭陵王接風慶功,酒過數巡,高緯假意勸道:“堂兄入陣太深畢竟危險,一旦失利,追悔莫及啊!”
蘭陵王一聽皇弟如此體貼自己、心疼自己,内心澎湃不已,無心快語道:“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蘭陵王萬萬不曾想到的是,自己的一句“家事”卻讓高緯心中長久的猜忌頓然堅定:蘭陵王早已将國事當作家事,可見其稱帝之心昭然若揭。
知道自己說錯話後,蘭陵王一再低調行事,刻意淡化自己,可終是躲不過“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劇宿命。
就在蘭陵取得大捷的十日後,後主高緯派使者看望皇兄,送來的禮物是一杯毒酒。
蘭陵王悲憤至極,對張王妃道:“我忠心耿耿,沒有辜負祖宗和社稷,為何會落個如此下場?”
張王妃勸他:“為何不去求見皇帝,将此事解釋清楚?”
天真的張王妃以為這可能隻是一場誤會,隻要蘭陵王向皇帝求情,終能讨回性命。
蘭陵王心中卻很明白,向高緯讨說法根本沒用。
一年前,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重臣老将斛律光,無緣由地被後主引誘入宮,讓人用弓弦殘忍地将他勒死。
如果自己貿然入宮,還不知是怎如何死法。
橫豎都是死,還不如選擇有尊嚴地死去。
這樣卑鄙的君王,他不想見,也沒必要見。
萬念俱灰的蘭陵王,扔下一句“後悔當初沒聽張小郎君之勸”,遂将鸩酒一飲而盡,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個亂糟糟的人世,張王妃也随後自缢随蘭陵王而去。
……
随着趙俠将經過細細道來,張天健感覺天塌了,他喃喃自語道:“他死了。”
此刻,張天健又恨又悔。
他恨自己太相信後世所學的教科書,本以為提前來到邺城,救下蘭陵王時間綽綽有餘。沒想到,蘭陵王竟已在十天前自盡了。
他悔自己在一年前沒有堅持,如果當初能勸說蘭陵王歸隐,怎麼會有今日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