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已在漸漸偏西,而這十月臨冬之季黃昏時分的斜陽映照在官渡戰場上時,并沒有能為這片戰場帶來幾分暖意。正相反,當戰場上那一灘灘尚未幹涸的皿迹,與散落在戰場各處的殘刀斷劍被這西下的斜陽之光染成金黃、銀白等等的諸般顔色,再被這臨冬時節的陣陣寒風所吹帶起的塵沙、雜物給打亂,整個戰場所顯現出來的盡是一片蕭條與凄涼之意,一眼望去會令人長長的歎息,唏噓不已。
曹營的了望台上,陸仁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望着這一片凄涼蕭瑟的戰場,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輕的搖頭不已。郭嘉這時剛剛登上了望台,聽到了陸仁的歎息聲後自己也跟着輕歎了一聲,上前拍拍陸仁的肩頭道:“義浩,在想什麼?”
陸仁又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現在的心裡很亂……老郭,昨天晚上我放的那把火會不會放得太過份了?那一片火海燒死了不少人啊。”
郭嘉微微一怔:“怎麼你會這麼想?”
陸仁道:“我一直在這了望台上,那些被魚油淋到,在火中燃着的人被燒成什麼樣的慘狀,我是看得一清二楚。實話,這火雖然是我放的,可我自己都看得心驚肉跳……”
郭嘉輕輕的搖頭:“你變了許多吧,其實你還是老樣子……心軟。這裡是戰場,你不對敵人兇狠一些,那回過頭來搞不好死的就是你自己。”
陸仁道:“我知道這是戰場,可我真的覺得我昨天做的事太殘忍了。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來。看那些被燒中的袁軍一個個都哀号連天、慘不堪言的,我都想沖過去痛痛快快的給他們一刀。讓他們痛快的死去,而不是在經曆了那麼大的折磨、承受了那麼大的痛苦之後才……唉!”
郭嘉又跟着歎了口氣道:“你這人,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或者,這戰場你跟本就不應該來的。”
陸仁側過身望了一眼郭嘉,再次輕歎道:“可能老郭你得對,這戰場我根本就不應該來。昨夜打了這麼一仗。我也在這裡想了一夜。想着想着,我不禁在暗暗的問自己,我隻是想為婉兒報仇而已。現在卻做出了這麼過份的事,我是不是真的應該再這樣做下去。或許在兩軍交鋒之際去殺人放火是件難免的事,可是我為了婉兒的仇,卻把其他的人也牽扯了進來。甚至會因為我自己的仇恨而使其他本不相關的人失去性命。那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郭嘉道:“很早的時候我就勸過你,要你别被仇恨迷失了心智,可是那時的你又哪裡能聽得進去?現在你好像是醒悟了過來,可是……事情你已經做了,後悔也晚了。”
陸仁的神色為之一黯,再次望向蕭瑟的戰場卻沒有話。
郭嘉與陸仁并肩而立,一同望向了戰場,輕聲道:“現在天色将暗。你從昨天到現在又一直沒合過眼的。别在這裡傻站着了,先回帳去好好睡一覺再吧。”
陸仁搖了搖頭:“不。我還在等人。”
“等人?”郭嘉奇道:“你在這裡等誰?趙雨那丫頭不是已經安然無恙的與主公一起回來了嗎?這會兒那丫頭可能都已經在帳子裡睡着了。”
“不是在等她,我是在等張郃與高覽。”
本來張郃與高覽應該是在曹操從官渡回來之前就跑來曹營投降,但現在的情況卻是不知道在哪裡出了一變動,張郃與高覽直到現在還沒來投降。陸仁怕有意外,已有派人過去打探過,得到的消息是張郃與高覽的軍隊雖然沒有繼續攻擊曹營,但也一直沒有回歸袁寨,就這麼停留在了曹袁雙方的營寨之間。陸仁再按史料記載推算了一下,诂計是張郃與高覽正在作思想鬥争。但隻要不出意外,這倆貨仍會向曹操投降,亦或許就是在等着曹操從烏巢回來,然後就直接向曹操當面投降也不定。
不過郭嘉卻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道:“啥?你在等他們兩個?你等他們幹嘛?他們方遭大敗,現在需要進行休整,就算要再次強攻也絕對沒這麼快!”
陸仁搖搖頭:“算計人的本事你老郭一向比我強得多,怎麼現在你反到還沒我清楚了?要是我所料不差,張郃與高覽再來的時候,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拜降的。”
“……”
郭嘉沉思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亦笑笑搖頭道:“話雖如此,也用不着你在這裡苦等吧?”
“主要是我想找這二位問些事。”
着陸仁遠眺向了袁軍營盤,呐呐自語道:“烏巢事成,袁軍軍心必亂,跟着曹公馬上就要發動全面的反攻。我現在就是想借此機會問問張郃與高覽,袁尚的卧帳在哪個位置。到攻入袁軍大營時,袁紹的大帳好找,袁尚的卧帳卻沒那麼好找。”
“你是想……”
陸仁低下了頭去,輕歎道:“我累了、倦了、怕了,現在隻想盡快的結束這一切,然後悄悄的回我的家,回我的師門去。到底,我可能根本就不适合這個時代,所以事情辦完了之後還是早離開早好。”
“時代?”
陸仁略有些凄凄然的笑了笑:“記得以前看書的時候,每每看到那些古之名将是如何如何的神勇,如何如何的威風,心裡總是會熱皿沸騰,也曾夢想過自己能像他們一樣建功立業、揚名立萬。可是經曆了這麼多的事之後,我忽然愈發的覺得我不可能做得到。
“一将名成萬骨枯,有哪個成名的将領的腳下沒有踩踏着堆積如山的屍骨?即便我走的是興國利民的文臣之路,可也總感覺我是在幫一群将要成名之将去踩踏萬骨,得難聽可能與助纣為虐都沒有太大的區别……”
瞥了眼郭嘉,見郭嘉正如同看一個怪人般的望着自己,陸仁苦笑了一下道:“你個死老郭,别那樣瞪着我行不行?我知道這是戰場,你不殺人就要被人殺,我的這些也跟本就是些婦人之仁的話,我也隻不過是心裡難過而發發牢騷罷了。
“這置身于勢中,應當如何去做我心裡還是有數的。不過真的,像我這種喜歡過安甯舒适的日子的人,真的不适合這個群雄逐鹿的亂世時代。所以我現在隻想盡快的了結我身上的事,然後安安靜靜的回去隐居。至少至少,我還能混個眼不見為淨,而且在了結了這一樁心事之後或許還能過得安安樂樂。”
郭嘉道:“如果是換在以前,我肯定會罵你,你子太不知長進了些。不過現在我卻會贊同你的想法。你天性如此,旁人一意強求于你也沒有用,而且……不定你子自己選的道路才是對的,才是一條合适你的路。哎?不過許攸不是就在營中嗎?你為什麼不先去問他,非要在這裡苦等張郃與高覽來降?”
陸仁無可奈何的歎道:“他這會兒不是正在陪曹公喝酒嗎?我是想找他問袁尚的卧帳在哪兒,可曹公也想從他口中探知袁軍虛實如何啊!相比之下,誰的事情更大、更緊要一些?還有啊,昨天他來投的時候我正忙着幫曹子廉整軍備戰,來不及招待他就失了些禮數,而他許攸又是個心性十分狹隘的人,這會兒肯定正記恨着我,哪裡會和我多什麼話?”
其實陸仁還有幾句話不好出口,就是當時陸仁是因為心裡埋怨許攸怎麼來得這麼晚,害得他為趙雨的安危擔心了那麼久,自然而然的就對許攸有些不滿而怠慢了。而許攸又是個肚雞腸的家夥,陸仁不想熱臉去貼冷屁股。
郭嘉笑道:“那到也是。許攸這個人性貪而吝,公達亦此人心性狹隘,十分記仇。如此看來,你想完成心裡的事,是隻有在這裡等張郃與高覽來降了。不過真到反攻之時,你是不是打算親自上陣殺入袁營?”
陸仁依舊搖頭:“身軀已損,道力無幾,我現在根本就不可能再如前幾次那樣厮殺了,不然前些時候于兩軍陣前我哪會容袁尚就那樣逃掉?擒殺袁尚的事,我回頭得去拜托諸如文遠、元讓、張繡這些尚算與我交好的戰将才行了。希望介時能一舉事成,我也真的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郭嘉又拍了拍陸仁的肩頭,似乎是想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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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來,子遠,吾再敬你一杯!”
此刻的曹操帳中,從烏巢得勝歸來的曹操早已卸去了盔甲,隻穿了一身中衣睡服便與許攸對坐飲。此刻的曹操雖然已經拼殺了整整一日一夜,身體有些疲倦,但臉上卻是紅光滿面、神采奕奕。隻看曹操那杯盞不停、時時勸飲的樣子,就知道此刻的曹操若不是還考慮到戰事并未真正的結束,袁紹随時都有可能會孤注一擲的來一個全力猛攻,使得曹操還不敢完全放松下來而以茶代酒的話,隻怕曹操這個時候早就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許攸則顯得很客氣,但在客氣的話語中也帶着幾分恭維之意:“曹公班在三公之列,攸卻隻是一介布衣,怎當得起公如此禮待?”
“哎,子遠此言差矣!”
打了大勝仗的曹操這會兒的心情好得很,擺擺手笑道:“子遠與吾乃舊日故交,豈敢以名爵而相上下乎?今日飲,子遠不必如此謙遜,吾亦不自稱為孤,子遠直呼吾表字孟德即可,如此亦更顯親近嘛!哈哈哈……”
如果陸仁在場,恐怕會在心中暗罵一聲:“死老曹又在翹尾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