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之前張繡與烏丸騎兵激戰的那片海灘。
那場戰鬥并不慘烈,但也足夠激烈,自然是在狹長的海灘上留下了許多屍體,有人的,也有戰馬的。隻是在之前那樣的場合,誰都顧不上打掃戰場,到現在這日落夕陽之時,殘陽之下這片尚未打掃的戰場,也顯得格外的蕭瑟。
曹操此刻就徐徐策馬在這片戰場之中。說句真心話,在這場戰鬥中死去的人其實并不是很多,雙方加起來大概最多也就三千左右的樣子,而曹操自從黃巾起義時起兵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比這更慘烈、傷亡人數更多的戰鬥早都不知道打過多少場,但是今天這裡發生的這場戰鬥卻着實讓曹操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默默的瞥了一眼,見張繡的部下們正在衆多的屍體中尋找着張繡與張泉的屍體,曹操鎖了鎖眉頭,向身邊随行的趙雨問道:“雨丫頭,當時是什麼戰況?”
趙雨低着頭,幽幽的回應道:“曹公恕罪,當小雨聞訊并且率領船隊趕到的時候,張将軍已經與那兩萬烏丸援軍厮殺在了一處。曹公也該知道,小雨所率領的艦船雖多,但船上都隻是些船工與水手,并無甚戰力可言,隻能是在近海之處用發石給予烏丸援軍一些驚吓,借此來掩護張将軍與其部衆登船,然後将船隊停留在某處以為疑兵,好令後繼烏丸不敢冒進……”
曹操向趙雨擺了擺手:“孤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的船隊先前要運送大軍趕到關下,孤大軍登陸之後你的船隊已然盡空,哪裡還有能力去阻擋烏丸援軍?你能想到用船隊在近海處虛張聲勢設下疑兵,令後繼烏丸不敢冒進,已然是大功一件。而你能夠把這些将士都救助上船,已經是盡了你最大的努力了……雨丫頭,雖然你隻是女子,但是這次孤得勝還朝之後仍然要上奏天子,破例給你加一個封号。”
“這……那小雨就先謝過曹公了。”
曹操搖了搖頭,複問道:“當時就沒有人留意到張将軍嗎?”
趙雨道:“曹公明鑒,小雨有船而無軍,交戰之時也不敢讓艦船離岸太近,因而隻能是讓張将軍與其部衆涉水登船,當時的場面因此也甚是混亂。混亂之中,小雨也無法知道張将軍與泉弟的下落如何。”
曹操仰着頭想像了一下兩千多騎兵奔入海水之中再争先登船的場面,也不由得搖頭長歎道:“是啊,這種事哪裡能怪罪于你?混亂之時,兵将不相複錄,誰都顧不上誰,這種事孤也曾經經曆過數次,甚至有幾次衆将都以為孤葬身于亂軍之中。隻是孤氣運頗佳,總是能逃得性命,張将軍卻沒有孤這麼好的氣運……”
此時此刻,曹操的心裡其實是非常矛盾的。曹操恨不恨張繡?這其實根本就不用多說。但另一方面,張繡自從正式的歸降曹操之後,也的确是在各處戰場上為曹操拼着命,在這一點上曹操還是很欣慰且欣賞的。可是真的想因為這些而讓曹操把那份殺子之仇給完全放下,卻又明顯的不太現實。要知道曹操其實也是個非常記仇的人,隻不過曹操知道什麼時候能報仇,什麼時候不能去計較那些而已。
所以現在聽說張繡戰死,曹操的心中是既松了口氣,卻又覺得很是可惜。想想看,張繡可是為了給曹操争取到足夠的時間而率領兩千騎兵向十倍于己的烏丸部隊交戰,更何況之前還已經打退過一支五千騎的部隊,這明顯的就已經是在玩命了。而任何一個當老闆的,又哪裡會不喜歡這種肯為自己玩命的部下?
又沉默了一陣,曹操忽然把那個報信的年輕騎兵叫了過來,很仔細的問了問張繡在最後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言行舉止。年輕的騎兵把張繡最後的那點姿态說了一下,曹操就讓這年輕的騎兵退下,然後望着海面心中歎息道:“張繡,你其實是知道孤對你仍然懷有怨恨,今日裡才會這般行事的吧?你如此拼卻自身性命,無非就是想以一己之軀來償還舊日子修之仇,再以此等功績來換取你留在許都之中宗族子弟的平安富貴是不是?也罷,你既已身死,咱們之間舊仇相抵,你為孤立下的這些功績,孤也自然會牢記在心。你的宗族子弟,孤會代你好好照顧的。”
再一瞥眼,卻見趙雨解下了腰間的那支小葫蘆,擰開蓋口之後便将葫蘆中的酒灑到地上,神色黯然間口中亦在輕聲的道:“張大哥,是小雨對不起你。如果當時我能早些趕到,也許你就不會……”
曹操怔了怔,随即向趙雨問道:“雨丫頭,還有酒嗎?”
趙雨也是一愣,目光便投向了身後的從騎。從騎會意,趕緊解下了自己的酒葫蘆遞了過去。曹操接過來之後學着趙雨的樣子祭灑于地,但曹操說話的聲音卻比趙雨的自言自語要大得多了:“張繡,走好!且待孤擊破烏丸,為你報仇之後,再來此處為你以太牢之禮而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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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陸仁與張繡父子正在艙中喝酒聊天,通訊員忽然急匆匆的趕到了陸仁的身邊,将手中的電文交到了陸仁的手上:“陸宗主,雨姑娘來電。”
陸仁點點頭,接過電文看了看,從一旁的書架上找出相應的書,一番查找之後就向那邊正好奇不已的張繡父子笑道:“雨丫頭傳了消息過來,說你們父子詐死一事瞞過了老曹,而且老曹還當衆說出了等他擊敗烏丸之後要在那片海灘以太牢之禮為你設祭的話。”
張繡很是不解的看了看陸仁手中的兩張紙……一份是趙雨發來的電文密碼,另一份是陸仁整理好的電報正文,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問道:“陸仆射,我們現在是在這大海之中,雨丫頭就算是有快船能追上我們,也很難在這茫茫大海之中找尋到我們,那這消息又哪裡能通得過來?陸仆射你如果是想讓我們父子安心的話,也不必如此作做。”
陸仁晃了晃手中的字條,笑道:“我可沒有騙你。至于我和雨丫頭之間是如何互通消息的嘛,呵呵,我手上你想像不到的東西可多了去了。沒關系,等你到了夷州之後會慢慢習慣的。”
張繡父子對望了一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片刻之後,張泉開口問道:“陸叔父,今日與烏丸交戰之時,諸船上用來擊殺烏丸的巨響之物是何器物?”
陸仁再笑:“那是火炮,這可是我手頭上壓箱底的寶貝。今天如果不是情勢危急,我本來都不想使用的。不過泉兒你如果感興趣的話,現在我就可以讓你去開上幾炮,見識見識我弄出來的這種火炮的威力。”
“呃……改、改日再說,改日再說!小子在此先謝過陸叔父了。”
當時張泉在張繡的引帶之下在部隊的後方,中間有回頭看過那個場面,而那些炮彈的巨響與威力對張泉來說可是十分可怕的,心裡也沒來由的生出了幾分懼意。現在讓他去碰那些玩意兒,張泉的心裡可有些打鼓。
對此陸仁隻是付之一笑。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還這個不敢碰、那個不敢摸,現在就讓張泉去接觸這些超前了不知多少年的東東,确實是有點為難張泉。慢慢來吧,這倆父子土包子到了夷州,可着實得花上一些時間才能适應過來的說。
而這時張繡也回過了神來。說起來張繡這個人本身就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對賈诩那麼的言聽計從。而自從他正式的投降曹操之後,賈诩已經成了曹操的謀士,他自己的身邊反到沒人幫他出主意。現在經曆了這麼一番的事情之後,張繡其實已經有把陸仁當成了另一個賈诩,甚至感覺陸仁比賈诩還要深不可測得多,所以對陸仁手上的那份電文的真實性,張繡已經沒有了疑問,此刻關心的則是另一個問題:
“陸仆射,你說曹公會真的認為我已經戰死了嗎?”
陸仁細想了許久,搖搖頭道:“老實說,這個可是很難說的事。老曹聰明絕頂,在沒有親眼看到你和泉兒的屍體的情況下,也許會對此事仍持有懷疑之心,更何況這次我還親自摻合進來了……哦對,老曹多半不知道我這次居然親自跑來了北境的事,不過我有派人摻合進來,那麼老曹如果聯想到了我的話,多半也會猜出來點什麼。”
這番話馬上就讓張繡又緊張了起來:“那、那……”
陸仁随即向張繡擺了擺手,笑道:“别擔心,其實老曹就算是猜到你們父子沒有死又有什麼關系?我們跑得那麼遠,老曹既然拿我沒辦法,就一樣的會拿你沒辦法。”
說着陸仁又指了指放回了桌案上的電文:“最重要的是在這裡,老曹不是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了要以太牢之禮為你設祭的話嗎?老曹是聰明人,相比起你的生死,老曹更關心提如何服衆與駕馭。如果他執意的追着你的事情不放,那也太容易讓大家寒心了點。老曹是個想要成就一番大業的人,這種虧本的買賣他是不會去做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