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裡,趙啟明端坐在首位,“啪”一聲打開扇子,氣定神閑的朝馬老開口:“若本侯剛剛沒有聽錯的話,方才在路上,馬老曾說今日前來,乃是為了新作坊的用工名額?”
“确是如此。”馬老睜開眼睛,朝趙啟明行了個禮,然後說:“幾日前,新作坊提前招工,老臣帶去了西鄉亭的精壯,卻沒料到,在用工名額上,新作坊并沒有給予西鄉亭公平對待。”
趙啟明于是問:“不知馬老所說,新作坊沒有給予公平對待,指的是什麼?”
“小侯爺是否還記得,前些日子老臣曾來侯府拜訪,鬥膽向小侯爺進言,希望小侯爺能一碗水端平,給西鄉亭一些用工名額?”馬老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問了這麼一句。
趙啟明當然記得。那是老流氓第一次來敲詐他。而今天很可能是第二次。于是他搖着扇子,笑着點了點頭:“記得,當時說過對待東鄉亭和西鄉亭要一視同仁,所以用工的名額,給西鄉亭一半,西鄉亭另一半。”
“小侯爺一言九鼎。”馬老行了個禮,然後歎了口氣說:“但似乎新作坊并沒有按照小侯爺的吩咐,對東鄉亭和西鄉亭一視同仁,新作坊裡東鄉亭的人明顯比西鄉亭多。”
“有這事?”趙啟明搖扇子的動作一停。
他不禁有些懷疑,難道老流氓今天不是來敲詐,而是的确有正當訴求?
要是新作坊沒有按吩咐行事,那是陷小侯爺于不義啊。
“招錄工人的事情,一直是老臣把關。”錢管家終于睜開眼睛,先朝趙啟明行了個禮,然後向馬老說:“這次新作坊一共要招收一百人,其中東鄉亭五十人,西鄉亭五十人,的确做到了一視同仁,不知馬老所說名額分配不公,是何意思?”
趙啟明莫名其妙,看向馬老。
馬老于是說:“新招收的工人,西鄉亭的确有五十人的名額,東鄉亭也确實隻有五十,但舊作坊的那些已有的陶工師傅,等新作坊建好之後,也将要去新作坊幫工,而這些師傅總共十人之多,且全部來自東鄉亭,把這些人算上,新作坊裡東鄉亭的人,就比西鄉亭多了十人。”
幾個意思?
這老流氓是把以前的師傅也算上了?
趙啟明以為自己聽錯了,眨了眨眼朝馬老說:“您老是不是誤會了,我當時說的是,新招收的工人,東鄉亭和西鄉亭各有一半的名額,此事與原有的工人無關。”
“大概是小侯爺記錯了。”馬老看向趙啟明,又行了個禮:“老臣記得小侯爺當時說的是新作坊的所有工人,東鄉亭和西鄉亭各占一半,所以按照小侯爺的承諾,這次招收一百人,西鄉亭應該占有六十個人的名額,而東鄉亭因為那十個老師傅的關系,隻能占四十個。”
聽到這話,趙啟明倒吸一口涼氣。
他被老流氓的無恥給驚到了。
這家夥居然玩起了摳字眼的遊戲,而且明目張膽的耍無賴。
幾個意思?
就為了十個用工名額,就跑到侯府來撒潑來了?
趙啟明真是非常,非常無奈的對馬老說:“您老應該知道,那十個老師傅早就在舊作坊了,要是沒有他們,誰來教這一百個工人?技術可全都在他們的手裡。”
“這一點老臣知道。”馬老又朝趙啟明行了個禮:“但老臣所說,無關技術,隻是希望新作坊裡能按照小侯爺的承諾,給予西鄉亭應有的公平對待,并沒有輕視老師傅的意思,更不敢有趕走老師傅的想法。”
趙啟明真是無話可說了。
這老頭為了争取是個名額連臉都不要了,這還能講道理嗎?
他一下沒了主意,于是看向錢管家。
此時,錢管家捋了捋胡須,沒說什麼,反而是眯起了眼睛。
咦?
什麼意思?
老頭是沒辦法了還是瞌睡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胡先生突然開口。
趙啟明和馬老都看了過去。
胡先生于是離開座位,弓着身體走到屋子正中,先朝趙啟明行了個禮,然後朝馬老也拱了拱手,這才朝趙啟明說:“在下鬥膽,關于新作坊的事情,有個疑問想請教小侯爺。”
趙啟明不明所以,點了點頭說:“胡先生請說。”
胡先生于是問:“人所共知,白瓷乃是堪比羊脂美玉寶物,在下兩袖清風,今日與錢管家飲茶,才第一次見到白瓷。不過,雖然未見白瓷,此前在下卻也聽聞,這白瓷乃是流金閣的李老闆在經營。”
趙啟明眨了眨眼,馬老也有些不解的看着胡先生。
“既然是李老闆經營。”胡先生停頓了一下,然後不解的皺了皺眉:“為何用工一事,要來找小侯爺?”
趙啟明張了張嘴,可還沒來來得及解釋,他搖扇子的動作忽然一停。
他一下明白了胡先生的意思,高明啊。
顯然,因為朝廷律法,東亭侯府是不能做生意的。而李老闆和侯府合夥做白瓷生意的事情,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并且就算是知道,也沒有人大庭廣衆的拿出來說。
所以,至少在表面上,東亭侯府隻是出租了塊地皮,給李老闆興建作坊,雙方的關系僅僅如此,不存在什麼合夥關系,也不存在誰聽誰的号令。而對于這一點,大家其實心照不宣。
正因為如此,胡先生問出的問題,不可謂不刁鑽。
顯然,馬老絕對不敢說瓷器作坊就是東亭侯府的。因為如果說了,他就等于舉報小侯爺觸犯律法。而這樣做的後果,不僅新作坊不保,有可能還要讓小侯爺惹上官司。
甚至就算今天的對話絕對不會傳出去,小侯爺也會因為馬老的“背叛”和“不懂規矩”勃然大怒,一方面徹底收回之前的承諾,另外一方面也完全有理由想辦法革馬老的職。
高明啊。
趙啟明笑了,錢管家也捋了捋胡須,然後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
再看老流氓,看着胡先生好一會,嘴張了好幾次,但最終還是皺了皺眉。
老頭沒辦法了!
趙啟明差點笑出聲了。
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金大大創的無上絕學。
老流氓不是耍無賴嗎?胡先生也有樣學樣,明擺着新作坊就是侯府的,卻偏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其實也是在明目張膽的耍無賴。
“還請小侯爺解答。”胡先生重新行了個禮,并叩首。
趙啟明看了眼老神在在的錢管家,終于明白了。
老頭是給胡先生機會在他面前表現。
而胡先生抓住了這個機會,也的确表現的不錯,實在令人刮目相看啊。
趙啟明滿意的笑了笑,然後搖着扇子朝馬老問:“關于這件事,馬老覺得我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