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皿馬的表現有目共睹,其軍事價值也相當明顯。老将們想分配給自己的部隊,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以現在的時機來說,顯然有些不合時宜。
畢竟前線戰事頻發,軍中更需要精誠團結。魏其候以大局為重,放棄了朝堂中的黨争,是真正的深明大義,連周建德都表态支持,武安侯派系的臨汝侯等人當然也不會拒絕。
正因為如此,老将們才能聚集于此,今日共同觀馬。而武安侯的長子提出分配的事情,有挑起事端之嫌。老将們持有各自的立場,若争執起來,戰争形勢下的團結就會遭到破壞。
這是老将們都不希望看到的結果。所以當武安侯的兒子提出分配的問題時,魏其候陣營的老将們都皺起眉頭,甚至武安侯派系的臨汝侯等人,也立即沉默了下來。
“你想分配這些千裡馬?”周建德看向田恬,表情不善。
雖然是武安侯的長子,但田恬畢竟還很年輕,也沒有什麼軍功。有老将們在場,他是沒有資格說話的,所以隻是朝周建德行了個禮,然後就看向蓋侯等人。
然而蓋侯等人選擇了沉默。
老實說,他們也很想要馬。
但在戰争形勢下,誰首先引起紛争,破壞了團結,便是罔顧大局。他們不想被遭到這樣的指責,所以田恬首先提出分配的事情,在他們看來簡直愚蠢,當然不可能幫着說話。
可田恬并不知道蓋侯等人的顧慮,還以為是武安侯不在場,這些長輩們給他表現的機會,自以為代表了父親,立即朝周建德說:“晚輩覺得千裡馬應該分配。”
“分給誰?”周建德走了過去,站在田恬的面前。
作為晚輩的田恬還是第一次直面周建德這樣的老将。他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壓力,但他自以為代表了武安侯,因而有了些底氣,回答說:“應該首先分配給未央衛。”
聽到這話,周建德眯起眼睛。
顯然,未央衛保護的是陛下和後宮,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作為權利的中心,未央宮代表着皇室的威儀,和國家的氣象,有千裡馬這樣的良駒,也理應先在宮中使用。
作為臣子,沒人能說未央宮不應該擁有這些馬。哪怕作為最好的戰馬,去戰場上厮殺才是最好的歸宿,但真要這麼說了,隻怕會有輕視陛下的嫌疑。
正因為如此,周建德才不能立即拒絕。
但老匹夫霸道了半輩子,又怎麼可能被吓住,隻想了想之後,就又接着問:“原來的未央衛尉是飛将軍李廣遠赴戰場,成了骠騎将軍,不知道這空缺是由誰來頂替?”
“是蓋侯吧?”平棘候看向對面。
蓋侯看了眼周建德,然後回答說:“未央衛現在的确由我掌管。”
“蓋侯是武安侯的兄長,對吧?”周建德笑了:“未央衛隸屬于南軍,而南軍的中武安侯的門生遍地,這也沒錯吧?”
這讓蓋侯立即皺眉:“掌管宮中宿衛,保護陛下和後宮,這是陛下的意思,若绛侯說我身居要職,乃是武安侯的安排,怕是不妥吧?”
“我可沒說這是武安侯的安排。”周建德笑着看向田恬:“隻是覺得這後生急着分配千裡馬,還聲稱要首先分配到南軍,又是他大伯麾下,難免有以權謀私的嫌疑。”
聽到這話,田恬趕緊說:“軍中無父子,晚輩并沒有那樣的私心。”
“長輩們在說話,何時輪到你開口?”周建德眯起眼睛:“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武安侯不在就是你說了算,信不信我今天打斷你的腿,你父親也不會說什麼?”
周建德這話說的很重,甚至可以說是在羞辱。被如此的當面斥責,田恬已經是臉色鐵青,但正如周建德所說的那樣,他隻是晚輩,根本沒有膽子頂撞周建德。
而臨汝侯和蓋侯等人雖然不滿周建德的恐吓,但也知田恬挑起事端在先,這件事要是讓武安侯知道了,肯定也會斥責田恬罔顧大局,所以他們也隻是皺眉,并沒有幹涉。
田恬見沒人為他出頭,盡管鐵青着臉,但也沒有頂撞周建德,隻是還沒有放棄分配千裡馬的事情,所以忽然看向了趙啟明問:“不知此時東鄉侯有什麼看法?”
趙啟明有狗屁看法。
他本來就是站在旁邊摳鼻屎看熱鬧的,哪知道田恬忽然找上了他?
“千裡馬是東鄉侯從大宛引入,現在這些馬也還是東鄉侯所有。”田恬走到了趙啟明的面前:“如何分配這些千裡馬,東鄉侯應該是最适合發言的吧?”
趙啟明恍然大悟,田恬這是把他當軟柿子了。
顯然,這家夥不敢頂撞周建德,在老将面前也的确沒有說話的資格,所以這家夥才會找上他,而他和這家夥之間是平輩的,也就不能威脅要打斷這家夥的腿。
“東鄉侯覺得應該如何分配?”田恬看着趙啟明,逼着他表态。
而這顯然是個陷阱。
關于千裡馬是不是應該分配給未央衛,周建德都不能表态,反而是拿未央衛尉和武安侯的關系說事,最後還要用長輩的身份當面斥責,才讓田恬不得不閉嘴。
而他沒有長輩的身份,也不能指責武安侯,更不能說千裡馬不應該分配給未央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果不想惹麻煩,隻能承認千裡馬應該分配給未央衛。
不得不說,這田恬真是歹毒。
可趙啟明和這家夥之間無冤無仇,怎麼就被盯上了呢?
他覺得最合理的解釋,是因為自己在周建德這群長輩面前習慣了裝孫子,會讓田恬錯誤的以為他是顆軟柿子,可以随意的揉捏。說起來還真是讓人有點傷心啊。
趙啟明歎了口氣:“田公子是在問我的意見?”
“我是陛下的近侍中郎。”
“原來是中郎大人。”趙啟明抱拳,然後說:“既然中郎大人是問我的意見,那我就明說了。現在的千裡馬不适合分配給未央衛。”
聽到這話,田恬愣了。他本來就是給趙啟明設圈套,但這個圈套的目的是讓趙啟明承認他的提議,根本就沒想到張啟明立即就說了千裡馬不應該分配給未央衛的話。
這讓他有些意外,但更感覺生氣,于是立即逼問:“東鄉侯是說,掌管宮中宿衛,保護陛下和後宮的未央衛,不應該擁有千裡馬?”
“不。”趙啟明笑着說:“我的意思是,千裡馬現在隻能留在馬場。”
“什麼意思?”
“中郎大人沒養過馬吧?”趙啟明禮貌的說:“不管是作為戰馬,還是宮中所用,隻要是拿來騎乘的馬匹,都要去勢。”
“去勢?”田恬茫然:“何謂去勢?”
趙啟明吃驚:“中郎大人不知道去勢?”
田恬沒說話。
趙啟明恍然大悟,然後擠眉弄眼的說:“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田恬有些怒了:“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快說就說了。”
趙啟明比劃了下,做出手起刀落的姿勢:“就是閹了。”
田恬愣住。
趙啟明還滿臉理解的說:“這的确是很粗魯的事情,中郎大人作為陛下的近侍,肯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對閹割之類的事情難以啟齒,也是理所應當的。”
聽到這話,平棘候忍不住笑出聲來,蓋侯等人也是無奈歎息,雖然不相信田恬是對閹割之類的事情難以啟齒,但是堂堂近侍中郎連這都不知道也真是夠丢人的。
而田恬這才知道被戲弄,有些惱羞成怒的說:“去勢與否,與分配之事何幹?”
“如果沒有閹割的話,馬就整天想姑娘。”趙啟明又比劃了下:“想着和姑娘們耳鬓厮磨倒也沒錯,但要是在戰場上忽然跑去跟母馬媾和,那場面就有點尴尬了。”
平棘候沒忍住,指着趙啟明哈哈大笑。
連魏其候也忍不住苦笑着搖頭,估計是看田恬臉色鐵青,怕這家夥當場拔刀,于是終于開口朝趙啟明說:“若真有你的理由,就直說吧,我們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是。”趙啟明收斂笑意,然後朝魏其候行禮:“晚輩的确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