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越來越猛了,還沒找到對象的知了們也叫得越發凄涼。
趙啟明在工地上轉了會,想起秦文買馬應該就快回來,就留下錢管家,往侯府走去。
結果剛到侯府門口,他就看到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眯着眼睛直挺挺的站在門口。
小土狗見狀,夾着尾巴路過老頭,跳進了侯府大門内,然後轉過身朝門外的老頭狂叫。
看來這家夥嚣張的前提是有侯府做靠山。
趙啟明贊賞的瞪了它一眼。
這個時候門房走了出來,向趙啟明禀告說,老頭是西鄉亭的裡正。
而老頭聽到門房對趙啟明的稱呼,立馬知道這就是小侯爺,于是朝趙啟明行了個禮,“老臣參見侯爺。”
來到這時代也有一段日子的趙啟明,知道鄉老在大漢的地位,眼看錢管家沒回來,隻能親自接待,把這位裡正請到正廳。
正廳裡,這位自稱西鄉亭裡正的老人跪坐在趙啟明對面,喝着茶,也不說話。
趙啟明也沒開口。
因為他知道“裡正”這個官職,雖然沒有國家編制,頂多隻能算“鄉紳”,但平時基本都跟内史府打交道,和東亭侯府少有交集的,如果是關于西鄉亭的事情,這老頭似乎不會來找他。
“小侯爺許是記得不老臣了吧?”過了會兒,這位裡正放下茶碗,精神頭還算不錯的說:“老臣姓馬,自老侯爺受封就國之日就是西鄉亭的裡正,那時老奴也算是東亭侯府的家臣。”
“原來是馬先生。”趙啟明點了點頭,這老人家倒也沒說錯,因為在國家上一屆領導班子之前,各郡國對封地内都還有治民權,這裡正的确能算是侯府的人。不過現在卻不是這樣了。
“老侯爺在世時,常去西鄉亭走動,那時老臣也還年輕。”馬先生露出追憶當年的樣子。
聽到這話,趙啟明的表情詭異起來。
因為他覺得這馬先生開口就把他老爹搬出來,肯定是沒好事啊。
“但老臣還記得,每年秋收時,老侯爺總會親臨,交租時也會盡量減免,讓大家能多留些餘糧。”馬先生說這話時滿臉懷念,然後看了趙啟明一眼,接着搖了搖頭:“至于現在嘛,真是可惜了啊。”
這就有點欠打了。
先說老侯爺體恤百姓,然後看一眼小侯爺,歎一聲可惜。這不是擺明了說小侯爺不如老侯爺嗎?
趙啟明有點不高興,所以沒有沒搭話,就這麼眯起眼睛,看着這個上門找茬的。
“老臣失态了。”馬先生假模假樣的擦了擦眼睛,然後歎了口氣說:“隻是因為來到侯府,不免睹物思人,想起老侯爺故去多年,往事一幕幕便浮上心頭,不由得感歎,天妒英才啊。”
趙啟明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也懶得繞彎子,試探着朝馬先生問:“您今天這是……”
“慚愧。”沒等趙啟明問完,馬先生忽然匍匐在地,行了個大禮。
趙啟明趕緊馬先生起來,差點也給這老頭跪下,不為别的,怕折壽啊。
“老臣也是迫不得已。”馬先生歎了口氣:“不得不來求小侯爺一碗水端平。”
一碗水端平?幾個意思?
這就是怪小侯爺以前沒有一碗水端平咯?
說這話的時候,老頭真的是心裡慚愧,而不是帶着怨氣來罵人的?
趙啟明覺得這老頭在數落他。
于是,他有些無奈的問:“不知馬先生所說的一碗水端平,是何意?”
馬先生又歎了口氣:“鄉親們說,東鄉亭和西鄉亭都是小侯爺的封地,照理說應該雨露均沾,都該有所照應才是,但這些年隻看見小侯爺去東鄉亭,卻多年未見小侯爺去過西鄉亭。”
趙啟明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嘛,東鄉亭就在侯府門邊上,小侯爺吃完午飯牽着狗,溜着彎就去了,可西鄉亭在哪?離侯府還有好幾裡路呢,小侯爺上那遛彎,不是腦子有病嗎?
不過趙啟明/心裡也知道,老頭肯定不是為了争這個來的。
所以他直接認慫,朝馬先生說:“這事怪我,以後我肯定常去西鄉亭,看望衆鄉親。”
“即是如此,老臣代鄉親們謝過了。”馬先生朝趙啟明行了個禮,然後沒等趙啟明說話,忽然說:“不過,東鄉亭現在大興土木,建造規模巨大的瓷器作坊,讓西鄉亭十分羨慕啊。”
“呃……”趙啟明正準備回禮呢,一聽這話差點翻白眼。
這老頭繞老繞去,連老侯爺都搬出來了,原來是在說瓷器作坊。
聽意思,老頭是不滿意東鄉亭有瓷器作坊,而西鄉亭沒有?
這不還是廢話嘛,人家東鄉亭的李老闆,加東鄉亭的師傅,再加東鄉亭的白泥,作坊不建在東鄉亭,難道舍近求遠搬到西鄉亭去,然後讓東鄉亭的老闆和師傅每天坐公車上班去?
“另外,老臣聽說,現在東鄉亭的人家,因為學會了做團扇,賺了不少的錢,現在每家子都有吃不完的雞蛋,日子過得很是紅火。”馬先生歎了口氣:“相比起來,西鄉亭就貧苦了許多。”
趙啟明這下真的要哭了,不帶這麼吹牛B的。小侯爺“早餐豆漿買兩碗,一碗喝掉一碗淋在小朋友的頭上”願望都還沒實現呢,村裡人都有吃不完的雞蛋了,這不扯淡嘛。
明明是人家當媽的一針一線賺了點手藝錢,省吃儉用買了點雞蛋給家裡孩子補充營養而已,怎麼到了這馬先生嘴裡,搞的好像東鄉亭發了橫财,人人都翻身農奴做地主了?
不過仔細想想,團扇這件事和瓷器作坊不同,好像的确是沒想到人家西鄉亭。
于是,趙啟明朝馬先生說:“其實團扇的生意,現在也的确需要些人手,所以如果西鄉亭那邊有合适的女工,我會吩咐下去,讓錢管家帶幾個熟練的女工先去教授方法。”
“有!”馬先生一下子比之前更加精神:“西鄉亭的會針線的女工不比東鄉亭差。”
趙啟明無奈笑了笑:“不過有一點,材料統一發,刺繡統一收,不能私自賣出去。”
“這方面小侯爺請一定放心,西鄉亭雖然不如東鄉亭富庶,但民風淳樸,東鄉亭都做不出來的事西鄉亭更不會做。”馬先生說着又朝趙啟明行了個禮:“老臣替鄉親們謝過小侯爺了。”
趙啟明點了點頭:“那我一會兒就吩咐下去。”
馬先生應了一聲,然後端起茶來,慢慢的喝着。
趙啟明以為談話結束,準備送客呢,結果這老頭還沒有走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這老頭可能還有其他訴求。
仔細想想,馬先生似乎還提到了瓷器作坊。
可總不能為了這老頭的訴求,打亂和李老闆的經營節奏,去西鄉亭又弄一個作坊吧?
看着馬先生老神在在的樣子,趙啟明知道,不給個交代這老頭肯定是不會罷休的,于是他想了想之後,無奈朝馬先生說:“瓷器作坊現在已經建在東鄉亭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老臣理解。”馬先生放下茶碗,朝趙啟明行了個禮:“但請小侯爺一碗水端平。”
又是一碗水端平。
趙啟明想砸了那個平衡感不好的破碗!
但他也總算明白,這馬先生遠比他想象的執着,估計屬于那種不達目的就在你家打地鋪的類型。趙啟明不想有人在自己家打地鋪,所以他隻能退而求其次,想出一個折中辦法。
“這樣吧。”他朝馬先生說:“等瓷器作坊建設完成後,需要聘用大量的工人,從頭開始培養燒瓷的手藝,到時候除了已經有了老師傅,作坊中要用的工匠,一半從西鄉亭挑選,如何?”
“謝過小侯爺。”馬先生五體投地的朝趙啟明行了個大禮,感激涕零的說:“看來傳聞所言非虛,小侯爺的确宅心仁厚,不曾厚此薄彼,老臣在這替全體西鄉亭的相親謝過小侯爺了。”
趙啟明無精打采的回了個禮。
看着心滿意足的馬先生如腳下生風一般離開侯府的背影,他有點無奈。
因為馬先生今天過來,說好聽點是“要項目”,說難聽點就是來“敲詐小侯爺”。
趙啟明不喜歡被敲詐,所以看到别人敲詐成功飄然而去,總讓他感覺受到了欺負。
他覺得如果今天錢管家在,那馬先生肯定不敢跟他這麼說話。
不過仔細想想,那馬先生其實也是為了西鄉亭的鄉親。
而這方面侯府的确做得不夠周全,至少團扇這個賺錢的營生,就沒有想到過西鄉亭。
所以說,那馬先生雖然老流氓了點,但也算是個為民請命的好村長。
這麼想着,趙啟明/心裡平衡了些,于是伸了個懶腰,往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