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長安城外,馳道。
灌夫帶着他的護衛策馬奔馳,趙啟明則垂頭喪氣地騎馬跟在後面。
離開侯府之後,灌夫便告訴他說,今天之所以要把他帶走,并沒有真的打算讓他領軍作戰。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心裡多少有些僥幸心理,追問灌夫那話是什麼意思,可惜灌夫再也沒理睬他。
眼看快到長安了,趙啟明實在沒忍住,打算死也要死個明白。
但還沒等他開口,灌夫忽然轉過頭,冷笑着朝他說:“小子,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啊。”
“啊?”
“嘿嘿!這幾天,全長安都被你騙過去了,連我也以為你病入膏肓。”灌夫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看人裝病裝得這般出神入化,你也真是夠能耐的。”
“灌叔叔你就别挖苦我了。”趙啟明垂頭喪氣。
灌夫不理他,自顧自的繼續說:“派去給你瞧病的醫生回來說診不出你染了什麼病,隻說症狀上像是發了羊角風,我還為此責難,沒想到你小子出息,連我也騙。”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趙啟明快哭了:“你就行行好,告訴我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吧,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至今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啊。”
“嘿嘿!”灌夫咧嘴一笑,看了看趙啟明,卻不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前面大路上有一人一馬迎了上來,仔細一看竟然是秦文。
“你怎麼在這?”趙啟明有些意外,這才想起方才在家中的确沒看見這小子,此時再看除了騎着馬之外,秦文居然還背着行囊,不禁一愣:“這是要去哪?”
“是灌将軍讓我來的。”秦文行了個禮,然後朝趙啟明解釋道:“說是小侯爺要出門一趟,可能要在外住上幾天,讓臣下帶上小侯爺的生活用度,在此等候。”
趙啟明于是看向灌夫,哭喪着臉說:“還是要帶我去軍營嗎?”
“真去軍營你一年半載别想回來,又怎麼可能隻是住上幾天?”灌夫鄙夷的看了眼趙啟明,然後說:“放心好了,不是帶你去從軍,更不打算讓你領兵作戰。”
趙啟明聽到這話一愣:“真不讓我從軍?”
“我倒是想,可你老丈人不肯。”灌夫哼了一聲,重新轉過頭去:“還真以為裝瘋賣傻就能蒙混過關?但凡被人發現你是裝病,立馬被能給你套上軍職,之後一紙調令,刀山火海你也得去趟一遍。”
趙啟明撓了撓臉,覺得灌夫說的有道理,自己之前打算用裝病蒙混過去的想法的确欠缺考慮,再看了看自己的行囊,猛地想起了什麼:“難道,魏其侯打算讓我跑路?”
“跑路?”
“就是出去避難,等風聲過了再回來。”
灌夫鄙夷的看着趙啟明:“就這破辦法,灌英都能想出來,還用魏其侯操心?”
“那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趙啟明徹底糊塗了。
剛好這時,一行人到了長安城外的一條岔路口,灌夫勒住缰繩,指着岔路口,然後問趙啟明:“記不記得這條路?”
趙啟明東張西望,茫然搖頭。
“我問你。”灌夫笑的詭異:“我是什麼官職?”
“灌叔叔位列九卿,是當朝太仆。”趙啟明話還沒說完,忽然一愣。
灌夫點了點頭,然後嘿嘿一笑:“太仆是幹什麼的?”
“為陛下養馬!”趙啟明忽然想到了什麼,再一看此時走的路,立即意識到什麼,語速飛快的朝灌夫問:“這是那天陪飛将軍去選馬時走過的路,這是要去馬場?”
灌夫重新扭過頭去,心情不錯的說:“那日登門,我本是想将你帶走,不至于便宜了外人,也是想等明年開春戰事一起,讓你為我當個謀士,本不用上陣殺敵,但魏其侯心疼女婿,不想讓他女兒還沒過門就守寡,就連将你帶上戰場都不肯,直接将你派到馬場當差。”
趙啟明松了口氣,隻要不上戰場就好。
不過慶幸之餘,他也有些疑惑,為什麼别的清水衙門不安排,偏偏選了馬場?
“我是太仆,奉诏養馬,馬場中的官員也都是軍中的編制。”灌夫似乎看出趙啟明的不解,眨了眨眼睛,狡猾的說:“讓你去養馬,算是為國效力吧?”
趙啟明點了點頭。
這是必須的,現在的大漢朝,想馬都想瘋了。
“其次。”灌夫轉過頭去,若無其事的說:“馬場中沒那麼錯綜複雜的關系,全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沒人能讨你什麼便宜。”
聽到這裡,趙啟明恍然大悟。
他終于明白了魏其侯的良苦用心。
顯然,不給他一個武職,讓他為軍中效力,肯定無法說服那些别有用心的将領。而他去了馬場,那些将領們就算再怎麼心有不甘,也拿不出光明堂皇的理由。至于為什麼選了了馬場,而不是其他不用上戰場的清水衙門,則是因為其他部門就算不用上戰場,也魚龍混雜,搞不好就會被人利用,其兇險程度比戰場也差不了多少。
“讓你為軍中效力的呼聲很高,連我都因為《行軍總綱》而心動,千方百計想讓你到我賬下效力,更何況是那些别有用心,既想讓你效力,又想牽制魏其侯的人?”灌夫眨了眨眼睛,如此對趙啟明說。
而這方面的事情趙啟明之前确沒有考慮過,這讓他感覺有些慚愧。
“魏其侯也是實在頂不住,才會想出這麼個辦法。”灌夫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趙啟明:“你若能體會魏其侯的一番心意,就别惦記着整天遊手好閑的日子,好好在馬場中當個‘馬丞’。”
“我會的。”趙啟明立馬保證。
灌夫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想起什麼,若無其事的說“不過這件事能這麼快就辦下來,除了魏其侯之外,你應該還有其他貴人相助吧?”
“啊?”
“聽說有人在陛下耳邊吹風,促成了此時,你肯定知道是誰吧?”
趙啟明聽完愣了愣,然後立即想到了靜安公主。
他忽然意識到那婆娘最近始終沒什麼消息,很可能就是因為在為這件事奔走。至于靜安公主是和魏其侯聯手促成此事,還是暗中發力,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是之前的馬場吧?”趙啟明指着前方隐約可見的建築,岔開了話題。
灌夫是什麼人,那會看不出趙啟明的小心思,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倒也沒有繼續追問。
眼看着馬場越來越近,趙啟明松了口氣,心中卻也忍不住有些怪異的感覺。
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攤上了養馬的差事。
這不是弼馬溫嗎?
想自己幾個月前還是名動長安的大文豪,幾天前甚至還成了文韬武略的兵法家,現在卻成為了國家正式公務員,要替朝廷養馬,沒準還要繼承灌夫的愛好,開始熱衷于給馬配種。
這還真是世事難料啊。
想到這裡,趙啟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