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章 :春風拂檻露華濃(下)
羊舜華默默看了一眼蕭瓊琚。若是這個時候不出來應變,恐怕更大的問題就要在這房内爆發。看來她必須要出去了。她輕輕走到蕭瓊琚身邊,低聲道,“殿下安坐,千萬不要出去。”說罷,她不等蕭瓊琚攔她,便一躍到窗邊飛身而出。
窗外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和其它什麼。這讓羊舜華更心驚。她返身關好了窗,躍上尋杖欄杆,借着一蹬之下的力道向上騰空而起,這就上了雲夢台閣頂的最高處。
本來是想在高處眺望一下周圍有無可疑之處。誰知道剛上閣頂還立足未穩,迎面便是冷氣森森。本能地向後一躲,閣頂高而傾斜,倒退之際便失足滑下。好在落地時已調整好,并未跌傷。
羊舜華剛落地,一個黑衣蒙面人也跟着從雲夢台的頂上躍下。羊舜華看他身輕如葉心裡更是大驚,知道此人的功夫必定不俗,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是這人是誰呢?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刺殺南朝的公主?她不由得有點擔心地擡頭看了看高處那透着燭火的窗戶。
“我隻要你的性命。”那黑衣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話音未落忽然從腰間抽出隐于腰帶中的盤腰軟劍向羊舜華攻來。銀色的冷光閃耀,軟劍颠狂如蛇,羊舜華更不敢大意,使盡全力應付。
盤腰劍是一種軟劍,極不好駕馭。用得好了威力百倍,用不好就是自傷其類。敢用這種軟劍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武藝,羊舜華自問自己還沒有實足的把握能用得了這種劍,那麼眼前這個正在使用軟劍的人必定要強于她。
羊舜華一邊使全力應對,一邊漸漸萬念俱灰。恐怕她真的要命喪長安了。
“那個鮮卑豎子為了你日思夜想,我倒要看看取了你的性命他會不會也少了半條命。”黑衣人卻操控自如,還有心和羊舜華說話。
聽到“鮮卑豎子”這幾個字,羊舜華立刻想起高澄,若真是高澄的仇人,也未必就會對南朝公主下手。可是這人顯然也知道高澄和蕭瓊琚的事,那公主豈不是更危險?
“你取我性命便好了,絕不許傷了公主殿下。”羊舜華喘息着道,她已經有點些難于招架了。
“宇文泰沒興趣的人我也沒興趣。”黑衣笑道,手下挺劍步步緊逼。
“宇文泰?!”羊舜華此時才恍然明白這黑衣人說的“鮮卑豎子”竟不是指高澄,是在說宇文泰。
“怎麼,你竟還不知道嗎?”黑衣人也有點意外,“真是枉費了他的苦心。”口裡說可惜,實際上已下殺手。
骠騎将軍府門外,都督趙貴在風沙中策馬而來。到了府門口急急勒馬,飛身而下,便往裡闖去,口裡隻說,“明公何處?趙貴有急事。”
府裡的人都對趙貴甚是熟識。早有引路的引路,通報的通報,帶着趙貴進去找宇文泰。
趙貴穿過正堂往後面去找,宇文泰得了通報已迎出來。面上一點不見焦急,淡淡道,“将軍有何事?”
趙貴剛要說,忽然見旁邊立的都是府裡人,便住了口,隻擡頭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心裡明白,口裡卻道,“外面風沙大,進來說。”說着便轉身向側廂走去。趙貴跟在他身後。
入了堂内,宇文泰仍然不疾不徐,一邊吩咐人上茶,一邊命趙貴坐了。
一切待客之道安排妥當,家人都退了出去,堂内隻剩下宇文泰和趙貴兩個人。宇文泰端起茶來捧于手中不急于飲茶,方才看着趙貴問道,“究竟什麼事?這府裡絕沒有外人,有何不能說?”
趙貴瞥了一眼門口,低語道,“這府裡是沒有外人,可是長公主也不是外人。”
宇文泰沒說話,蹙了眉,是什麼事連長公主都不能知道?
趙貴忙道,“剛才特意有人去我府裡送了這個。”說着他遞上來一個小紙卷。
宇文泰放下茶盞接了來打開看。
“有女同車,顔如舜華。危矣危矣,命斷今夕。”紙上隻有這四句話,但是意思清楚明白,紙上還帶着皿迹,更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送信的人呢?”宇文泰霍然起身,寬袍大袖的衣裳帶翻了他随手擱在幾上的茶盞。茶盞翻滾着落于地上打得粉碎,滾燙的茶湯也在茶盞落地的過程中悉數都潑在了他的身上。他竟毫無知覺似的。
趙貴從未見過他這麼失态。在他心裡宇文泰從來就是個兇有成府、行事缜密的人。且不說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該如此的沖動、急躁。
“明公……”趙貴欲提醒他。
“驸馬!”這時忽聽門外府内仆役的聲音。
宇文泰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的仆役滿面喜色回道,“長公主已經到府門口了。”
這讓宇文泰五内沸騰。偏偏是這個時候,長公主元玉英到長安了。路途迢迢,她還有身孕,想必一路上十分辛苦。
“去……快去……”宇文泰有些語無倫次。
仆役直以為他是歡喜極了,笑道,“是,是,這就去迎接長公主。”說着便轉身去了。
宇文泰轉回身來往裡面走了兩步,似乎又覺得不對,又轉身向外面走去,忽然又停在門口處。
“明公不必如此,此事還不辨真假。明公先去迎接長公主,我且去朝雲驿看看再來禀報。”
“長公主是我妻子,辛苦勞頓至此,我自當多加撫慰,餘事有賴于元貴兄。”說着宇文泰不再猶豫,向門外走去。
高唐觀内。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撞開。
當崔季舒闖入堂内時,正相對而立的高澄和陳元康齊齊地盯着他。崔季舒一怔,急道,“世子,有人……”話還未說完,陳元康便示意他噤聲。崔季舒刹然之際才看到,陳元康竟然正扯着高澄的衣袖,似乎是要攔阻他去做什麼。而高澄則面上陰雲密布。
“世子需謹言慎行,這裡也未必安全。”陳元康在高澄身畔低語。
“謹慎也要分時候!”高澄忽然露出了任性的公子哥兒脾氣。
陳元康隻是拉着他不放,知道他隻是一時氣急,并不是浮躁無謀的人。
“長猷兄,今日你不必攔着我,我想要做的事沒人可以攔得住。”高澄抑了怒氣,說話也不再像剛才那麼沖動。
有時候他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陳元康和崔季舒都深知這一點。高澄的氣魄震懾住了陳元康和崔季舒,陳元康終于放了手,低語道,“世子放心,臣必盡力護駕。”
“不必,這是我自己的事。”高澄說罷便提步而去。
“世子……”崔季舒在他身後欲言又止,見高澄出門便收回目光看着陳元康問道,“世子去哪裡?”
“世子已經知道了,自然是去趟渾水。”陳元康有些感慨。
“将軍難道早就察覺了?這麼快便知道?”崔季舒也不笨。
“原本以為又是沖着世子來的,此時看來不像是。”陳元康若有所思地道。
“又是濮陽公做的好事嗎!”崔季舒怒道。
“我勸你也謹言慎行,這兒不是大丞相府第。”言外之意,陳元康早已經不相信這朝雲驿内高唐觀中是安全的。
風沙漸止,如錦繡般的朝雲驿蒙塵而垢,此時卻安靜得可怕。驿站内本是人來人往之處,隻是高澄下榻之後園内摒絕了閑雜人等。而此時,不管是該知道的,還是不該知道的,竟無一人出現在雲夢台下。
羊舜華已被軟劍所傷,心裡抱定了必死的念頭。
黑衣人見她已是困獸猶鬥,倒不再那麼步步緊逼,帶着一副貓捉老鼠的遊戲态度竟與羊舜華談笑起來。
“羊侃将軍的女兒,果然不俗,隻是和你父親一樣執拗。”黑衣人歎道。一邊說一邊挺劍步步而來,口中說笑卻已想要結果羊舜華性命。
羊舜華立于雲夢台門前不肯走開一步。隻是聽到這話心裡一動。說她父親執拗無非是說棄北歸南的事,聽這個人的語氣必定是北朝人無疑。不由脫口道,“你是魏人?”
黑衣人一怔,沒想到她竟猜出來,獰笑道,“果然聰明,難怪宇文泰對你念念不忘。”
“你不是關中人,是從洛陽來的。”羊舜華心裡一下子明朗了。聽這個人說起宇文泰的态度必定不是他的人,像是對他敵對的人。北朝局勢她自然明白,因此有這個判斷。
“你知道了也無防,反正總是要死的。”黑衣人挺劍便狠刺下來。
羊舜華冷靜下來,隻能沉着應戰。
黑衣人已經沒有耐心再玩兒了,幾招之内便刺中她肩胛。
“阿姊……”
這時忽然聽到了蕭瓊琚的怯懦的驚呼聲。羊舜華撫着傷處回頭一看,蕭瓊琚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裡面跑出來了,手裡還拿着羊舜華的劍。看到羊舜華受傷,她顯然震驚至極。
“殿下進去!”羊舜華怒喝道。
黑衣人卻停下來饒有興緻地看着蕭瓊琚,笑道,“原來是南朝公主殿下。”
羊舜華看他竟不像是對蕭瓊琚有殺心,但還是怕意外生變,口中怒道,“公主殿下也是你配叫的嗎?”說着已返身從蕭瓊琚手中抽劍而出,主動向黑衣人下了狠手。
黑衣人似乎是沒有防備,但反應極快,一閃身之後便決心盡快結果了羊舜華,劍劍直奔咽喉。
羊舜華連連受傷,命在一息之間。
終于黑衣人抓到了機會,舉劍刺向了她咽喉。
“阿姊!”蕭瓊琚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