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98.第398章 邙山對峙(一)

  這幾天,武衛将軍侯和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暢快起來。

  有消息傳來,說他的父親、豫州刺史、司徒侯景一舉奪回了虎牢關。高仲密據虎牢叛國投西賊,是侯司徒又奪回了虎牢。雖然高仲密未擒回,但要塞收複,那麼高仲密這個人也就無足輕重了。

  關鍵是這份功勞和榮耀,在侯和心裡也不禁地跟着就耀武揚威起來。在河陰城中,武衛将軍的名号也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侯和甚至覺得他所過之處,常有将士兵卒指指點點,臉上全是豔羨之情。

  大将軍高澄是顧不上理會他,侯和自己沉浸在自我感覺良好之中。

  高澄在邺城從來沒有留意過月光如此明亮、皎潔。時至初冬日,天氣逐漸冷起來,夜晚的甕城城牆上頗有幾分寒意。河陰城的郊野遍無人際,到了夜晚更是寂寂無聲。

  高澄和陳元康一起沿着城牆漫步。

  “大将軍是擔心高王?”陳元康見高澄久久不語,滿腹心事的樣子,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玉壁的消息一直沒斷過。隻是近日戰事膠着。王思政死守不出,高歡久攻不下。最讓高澄擔心的是,冬日已至,天氣勢必一日冷似一日,往後再攻城就更難了。而且私下裡的密信說,他的父親高歡染了小恙。恐怕晉陽軍士氣也低落了。

  “長猷兄,宇文黑獺已被挫了銳氣,正該再趁勢追擊。冬日已至,時不耐久,拖延下去于西賊有利而于我無益,不如速出決戰。”高澄沒提玉壁的事。

  陳元康覺得高澄說得倒是很有道理。

  火燒河橋時西寇受了重創,正适應再進一步。冬天若是不能決戰而取勝,再拖到春天,形勢就難說了。西魏柱國大将軍李虎已經統率援軍過了崤山,東出函谷。再等下去,把西魏的援軍等來了,那就更沒有必勝的把握了。

  “大将軍,虎牢之憂暫無,陽州與我相應,正宜趁其援軍未至而進抵邙山,擺陣以待,與宇文黑獺再決勝負。慕容将軍取了潼關,正是西寇人心惶惶時,大可利用也。”陳元康是贊成即刻進軍的。

  高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說話。

  洛陽城中的氣氛與河陰城中大不相同。

  宇文泰的鞭傷幾乎已全好了。這些日子他沒有再見高仲密。高仲密在洛陽差不多就是無人問津,除了于謹常代宇文泰問起,之外再無人提起他。高仲密覺得西魏軍将士對他持着戒心,遠不如他在東魏時被敬奉的那種舒服的樣子。

  高仲密心裡又失落又後悔,但俨然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潼關失守的消息是于謹親自送來的。于謹當然知道這消息不可外洩,尤其還有高仲密這個外人在此。

  宇文泰聽了于謹的詳述,氣得一腳就踹翻了幾案,怒道,“豎子如此不安分,獨孤如願怎麼也如此縱容他?!”

  于謹看着幾案翻倒,案上陳設的書簡等物紛紛砸落一地,聲音巨大,宇文泰又是這樣大聲的怒喝,想必外面也聽得清清楚楚。好在他剛才進來之前已經把人都支開了。

  于謹先不好勸。宇文泰怒稱太子為“豎子”,盡管是翁婿,也是君臣,如此怒罵,這也确實是太失分寸了,不宜為外人聽到。于謹心裡當然理解宇文泰為何如此大怒,他也覺得太子專斷,不明就裡,容易被人誘導,還偏要一意孤行地行權,以至于有潼關之失是太輕縱了。而獨孤信是久曆征戰的人,這時應當勸谏,怎麼也跟着胡鬧,還真帶兵去了玉壁呢?

  “主公息怒,事已至此,當亡羊補牢。”于謹看宇文泰沒再怒罵,這才勸導。“李文彬将軍已經出了函谷關,主公不如稍待援軍,到時候和文彬合兵一處,重擊東寇。天氣漸冷,高澄重取虎牢,沒有憂慮,陽州又有高嶽駐守,想必是正欲與主公速戰速決。當他銳氣正盛時,宜避其鋒芒,拖一拖于我有利而于東寇無力。”

  河南已經亂似一鍋粥,戰火又燒到了自己境内,對峙之間形勢難料,宇文泰從來沒有這樣心裡亂得一刻也安靜不下來。于謹說的再有道理,他也一句沒聽進去,忽然問道,“思敬,高澄若欲決戰,兵将從何出?”

  于謹略一思索,“河橋已複,當是他有意。若是無意,不必急着修複河橋。為防其近逼洛陽,主公不妨先布兵于邙山,令其無法向南而下。”

  宇文泰心裡定了定,慢慢也冷靜下來。于謹的策略和他心裡想的一緻。

  “将軍。”于謹忽然聽到門外有自己的心腹偏将的聲音。

  于謹剛才進來禀報消息的時候就把院子裡的人都支開,令自己的心腹守門。這時心腹來見,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宇文泰聽到這聲音立刻警覺起來,盯着門口。

  于謹這時倒不便出去了,于是請道,“主公,是臣的心腹,不知是不是有要緊軍情才這時來擾,主公可允他進來回禀?”

  宇文泰神色略緩和了一些道,“既是思敬的心腹,可令其進來禀明。”

  于謹親自去帶那偏将進來。偏将倒沒想到大丞相要親自聽他回禀,他反倒忐忑起來。

  于謹帶他進來,一句話沒有私下問,直帶到宇文泰面前方命道,“究竟何事,一一禀明丞相。”

  偏将方跪直了身子道,“回禀丞相,斥候探得,東寇大軍已至洛陽城北,占據邙山,排兵布陣,安營紮塞,與我相對峙……”偏将不敢擡頭,聲音也有些拘緊而不敢高聲,甚至是有些緊張的,帶着細微的顫抖。

  沒想到這消息來得這麼巧。于謹剛才沒和偏将說話,這時也是才聽到這消息。剛和宇文泰議過駐兵邙山,沒想到高澄更快一步就先占了邙山,冥冥中仿佛有天意。

  于謹心都沉下去了,總覺不祥。他似無意般看了一眼宇文泰。宇文泰沒說話,面色冰冷得可怕。

  偏将跪了半天,覺得空氣緊張得都要不流動,他幾乎要窒息。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丞相的聲音。

  “高澄小兒來得正好,正是自投羅網。李文彬将軍率援軍已出函谷,不日便到洛陽,我正欲與小兒決戰,他豈不是自送死耶?”宇文泰的聲音裡滿是笑意。

  聽說李虎的援軍已出了函谷關,那偏将軍猛然擡頭看宇文泰,滿面驚喜的樣子。又聽說丞相早就想和東寇決戰,看來是兇有成竹的樣子,偏将也一顆心落了地,頓時精神百倍地回道,“願聽丞相調遣,與東賊誓死決戰。”

  宇文泰又含笑安撫了幾句,顯得格外有耐心,然後才命那偏将下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留意到翻倒的幾案和灑落了一地的書簡。

  等偏将一出去,屋子裡頓時靜得有些可怕。

  于謹心裡也糾結起來了。其實他心裡倒是頗想進言退兵。河南已無力相圖,又失了潼關,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正宜回兵。兩魏之間雖早晚必決一生死,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意氣用事。但是這話于謹怎麼敢和宇文泰說?

  “思敬……”宇文泰從胡床上站起身來,“事情宜早不宜遲,李文彬一時未至,高澄小兒已搶占先機,若是再等下去結果難料。不如趁其立足未穩時而奇襲之,必可一擊而中。不管勝敗如何,等文彬來時可再擊之,令其應接不暇,高澄必敗。”

  宇文泰做了決定是不容置疑的。

  應該說宇文泰是個很能在關鍵時刻冷靜做出決斷的人。先前的小關、沙苑、河橋,每次都是千難萬險中宇文泰果斷相決,并且決策正确而挽救西魏于危難之中。

  宇文泰每次決斷前都會問計于臣屬。然而他問時已是兇中有成策,或許隻是想聽聽别人與他意見相從者和不從者有什麼真實想法,而他自己并不會從命于人,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決策猶豫過。

  但這一次,于謹的感覺很不好,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又覺得确有不對。

  “丞相不必急于一時,高澄近在眼前,不如籌備周全再擊之。”于謹是不太相信什麼趁其立足未穩。高澄是有備而來的,目标明确,怎麼會有什麼立足未穩?

  “我豈隻為了高澄?元貴尚在其手中,我心憂如焚,焉能不救?”宇文泰從來沒這麼心急過。

  于謹也糾結了。趙貴不隻是宇文泰的心腹重臣,也是于謹是至交,他又豈能不想救趙貴?

  在邙山紮了營,看着聯營成片,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邊,高澄心裡其實既振奮又覺得沉甸甸的。這不是他第一次在邙山和宇文泰對決了。隻是兩次完全不相同。上一次戰勢是由宇文泰引導的,現在想起來有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這一次大戰由高仲密之叛引起,東魏本在劣勢,他能力挽狂瀾,不令其成敗局,心裡已經覺得沉穩多了。

  邙山,是高澄不喜歡的地方。那次和宇文泰單獨對決時他失足跌落,跌入幻境,後來那些似夢非夢的事讓他一直記在心裡最深的地方。那一連串的噩夢裡涉及到了太多他身邊的人,還有很多像是發生過又像是沒有發生過的事,讓他難辨真假。

  軍帳中燭火昏昏,反還不及火盆的光亮。高澄并不知道,前些日子還是溫暖如小陽春的天氣,今夜就突降鵝毛大雪。

  帳中沒有床榻,設枕席于地,他手中的書簡滑落下去,高澄猛然醒來。原來他剛才看書時竟睡着了。拾起那一卷早讀熟了的《戰國策》,忽覺有異樣,擡起頭來,竟有人無聲地進了他的軍帳。

  笑容滿面的祖師,手裡抱着白白胖胖的嬰兒。

  高澄大驚,居然是多年不見的師父達摩祖師,而祖師抱着的嬰兒竟是他和元仲華唯一的兒子高孝琬。

  高澄立刻抛下書簡起身迎上來,又驚又喜地喚道,“師父怎麼來了?”忽然又想起來,祖師在少室山修煉,正是距此不遠。隻是怎麼先去邺城接了菩提嗎?這來往之間豈不要費功夫?

  菩提咿咿呀呀地不哭也不鬧,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小兒勝于阿惠。”祖師抱着菩提,笑吟吟地說了一句。

  高澄走過來幾步,伸手想接了菩提,可一伸手居然撲了個空。他倒沒在意,知道師父是玄妙之身。

  “弟子久不在師父身前侍奉,有愧于師父。”高澄想一想,從建康同泰寺認了祖師,後來一直再未有相見的時日。雖也多次得到師父指點,或是隐隐約約也覺得師父在身邊,但終究未現身。

  “不急,不急,尚有時日。”達摩祖師笑眯眯地道。

  記起上一次邙山古墓中的幻境,還是師父指點了迷津。正好想到此,高澄脫口問道,“弟子請教師父,那古墓中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祖師大笑起來,“說是真便是真,說是假便是假。事不由人,若能從心所欲便是事事皆放下,不動心也。阿惠一向有慧根,怎麼不記得了?”

  高澄心裡最擔心的就是在古墓中見到元仲華身死的情景,這時見祖師抱着菩提,便更想一問究竟。

  “大将軍!”忽然耳邊一聲大喝。

  高澄眼前一亮,再看時帳中隻有他一人,原來剛才是夢中之夢。

  “大将軍安寝否?”這是陳元康的聲音。

  高澄擊掌。

  陳元康聽到了聲音大步入帳。

  陳元康身上滿是積雪。

  “大将軍,西賊來襲。”陳元康的聲音裡略帶着興奮。

  “來得正好!”高澄也興奮起來,把剛才的夢忘得幹幹淨淨,全抛到一邊去了。

  “大将軍是想讓他撲個空?”陳元康問道。

  “黑獺兄心機太深,隻是失了潼關未免急切。萬萬要小心,讓他渾然不覺。”高澄笑道。

  “大将軍放心,今夜大雪,正好幫忙,一定讓宇文丞相信以為真,渾然不覺。”陳元康已是躍躍欲試。

  東魏軍大營燈火通明。

  雪下得時間不算太長,但積雪已經很厚了。

  營中竟無一片空地上的積雪完好無損,處處印記混亂。軍卒的腳印,蹄印,車轍印,亂得一塌糊塗。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東魏軍是剛剛安營于此,恰恰整頓完畢,想必正是疲憊不堪的時候。

  一片寂靜,像是剛剛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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