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58.第258章 :皓月雲車羽衣搖(二)

  盤腰軟劍翻飛而來如銀舌吐信。
高澄還未到近前,但是看得清楚。
眼看陳元康就比白衣男子慢了節奏,肯定是難以躲開這一劍,心急之下竟然從馬背上縱身騰空,向着要殺陳元康的白衣男子躍去。

  “長猷兄小心!
”高澄救急心切,靈機一動,在躍出之際順手摘了旁邊樹上一枝帶着瓊花的樹枝就勢一擲。
這遙遙一指恰好正擲中了白衣男子手裡的軟劍劍尖。
軟劍本來劍身又薄又軟,高澄這一擲用了實足的力氣,擊中劍尖後竟能讓劍尖處受他這擲力一推而偏向一邊,失了準頭。
軟劍的劍尖擦着陳元康的脖頸刺了過去,頓時一連串的皿珠從被刮破了的皮膚處滲了出來。
陳元康也算是勉為其難地躲了過去。

  瓊花枝也反受其力,花瓣震落,如雪花一般紛紛灑下。
這時白衣男子收劍轉過身來,恰好看到高澄如同從天而降落在他面前。
陳元康這時才喘勻了氣息,靜靜關注,手中握緊了劍。
後面跟上來的崔季舒也下了馬,他覺得這白衣男子甚是眼熟,可他确實不認識這人。

  白衣男子看到高澄便喉頭一窒,手中握劍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其實白衣男子也自知自己貌比潘安,從未見過有一人能越過他去。
沒想到今日如此意外,竟然從天而降一男子比他風采更甚,且不說其姿容之美,就是這樣含威而立時的隐隐霸氣便是他所僅見。

  “汝何人也?
”白衣男子沒有要和高澄動手的意思,心平氣和地問道,甚至可以說他不但對高澄沒有惡感,還帶着好感。

  陳元康和崔季舒都怔住了,原來這白衣男子竟然不知道高澄是誰,看起來也對高澄沒有惡感。
難道他竟真是隻對着陳元康來的?
這就更令人不解,究竟是何人與陳元康有此深仇大恨?

  高澄也恍然若失。
這白衣男子轉過身來也讓他心裡着實震驚,沒想到竟是個儀容如此美貌之人。
剛看他逼向陳元康的時候招招都其狠無比,而真正看到其面目卻是個儒雅似書生、書卷氣實足的人。
這男子身上有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子氣,其豔如桃李,其寒似冰霜。
高澄覺得他似曾相識,沒來由地心裡就對這人有了好感,仿佛是他喚起了他心裡的某種共鳴。

  “汝既不知我為何人,又為何對我部從苦苦相逼?
”高澄看了一眼陳元康,向白衣男子緩緩問道。

  白衣男子看着他沉默了。
他确是接到過密報,說陳元康是北朝暗探,那送密報給他部屬的人,聽聞也是北朝人,并且是髡發黑衣的異族。
白衣男子的注意力原本放在陳元康是暗探上,以他南朝将軍的身份這種事是不敢放過的。
可是現在他突然覺得那送密信的髡發黑衣人似乎更可疑。
當然這些他是不會告訴眼前這個形容絕美的北朝公子。

  白衣男子看着高澄笑道,“既然是公子的部從,公子又是何人?
此人的身份是北朝将軍,那公子必也是北朝官吏?
潛入江淮,不言明身份,在此隐居,又是為何?
”他面上微笑,軟劍卻還緊握在手中。
那口角含笑的樣子又好像是他兇中一切明了,在輕嘲暗諷,他握着軟劍一步一步向高澄逼近而來。

  高澄也微笑道,“我是什麼人不必一定要告訴公子吧?
何況公子也未亮明身份,怎麼就先來盤問起我呢?
聽聞南朝重禮儀,無根無據如此刀劍相向地逼迫人又是什麼禮儀?
”高澄身上未佩劍,但他毫不膽怯地也迎着白衣男子慢慢走上來,仍然談笑自若。

  白衣男子朗聲大笑,“公子真是能言擅辯,我甚愛之。
豈不聞巧言令色,鮮矣仁,公子非仁者。
”他品評之間一颦一笑有種灑脫。

  高澄也笑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我也甚愛之。
不如随我一同渡江去建康?
”高澄心裡猜測他是南朝官吏,索性邀他一同渡江,免得他再節外生枝,也可借這個機會把各自身份都亮明了。
他對此人很有好感,倒也想多些交往以了解南朝風物。

  “巧了!
巧了!
”白衣男子笑道,“我也正有此想,如此甚好。

  隻有崔季舒和陳元康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白衣男子正要和高澄說什麼,忽然一眼瞥見遠處古寺山門外的牛車似乎有點意外,便瞧也不瞧高澄,像換了個人似的草草道,“既如此公子先請回,我明日來迎公子一同渡江去建康。
”說着也不管高澄什麼反映,就自顧自地向那古寺山門處走去。

  白衣男子所帶的梁****卒卻沒有一個人跟着走的,看樣子今日便要守在館驿外面,還是皆因不放心。

  連高澄都不解了,眼看着白衣男子向古寺走去,不明白他是看到了什麼,要做什麼。

  白衣男子走到古寺山門外,忽然迎面飛來一枝瓊花又疾又準地直奔他面門而來。
他似乎随手一拈便用手指夾了花枝,卻沒有棄于地上。
手中拈花,持軟劍騰空一躍便要躍上山門頂上。

  圍牆内蓦地又躍出一白衣人,是個女郎,帶着簾裙帽,看不清面容,手裡也是一柄軟劍,抖劍就向着白衣男子刺來。
白衣男子迅速一閃,轉身躍回落地,又落在山門外。
白衣女郎也騰空而下,持劍追來,又刺向白衣男子。

  高澄、崔季舒、陳元康看到這一幕都極為訝然。
高澄像是全然忘了身在何處,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向着古寺山門外走去。

  這一男子一女郎,都白衣如雪,手中軟劍舞得銀龍翻飛一般,再映着遠處如玉般的瓊花,足以讓人看得入神忘了一切。
崔季舒無意中一眼瞟到高澄神态,趕緊上前一把拉住高澄。

  “世子去哪裡?
”他也奇怪,世子怎麼中了邪一般。

  高澄回頭看一眼崔季舒,猛然醒過來。

  再看兩個白衣人以劍相對,都是招招不留情,可又分明沒有那麼重的殺氣。
陳元康也走上來,走到高澄身邊,低語道,“世子不便久留在此,還是先回去得好。

  高澄沒說話,仿佛根本沒聽見。

  白衣男子一直手指拈着那枝瓊花不肯棄之不顧。
白衣女郎漸漸不敵,但她也不肯認輸,倒有點小女孩跟大人較勁似的。
白衣男子明明屢次可得手,也都把握住了分寸,好像是怕傷着白衣女郎,呵護之情讓局外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是鬥狠舞劍,這時已經像是配合默契的遊戲,可見這兩個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高澄面色陰郁下來。

  崔季舒心裡其實也明白了七八分,他悄悄看一眼高澄,也低聲勸道,“世子還是先回去吧。
”明知道勸不走,又不得不勸。

  這時那邊兩人又躍上了寺外圍牆。
白衣女郎為躲劍鋒身子一傾,顯然修為不如男子,一心二用之際站立不穩。
白衣男子在她腰上一扶,這時因她身子後仰整個翻下去,頭上的垂裙帽便脫落了,飄飄落于地上。

  借着白衣男子在她腰上一扶的力,她再次站直了身子。
白衣男子不容她再鬥下去,根本就沒放開她的腰。
一臂圈了她的腰身,帶着她便躍下牆來。

  高澄面色陰得要下雨似的。

  這個白衣女郎竟然是羊舜華。
她滿面含笑地被那個白衣男子摟在臂彎裡。
他把那支瓊花又遞還給她,也滿面笑容地道,“調皮。
”語氣裡滿是寵愛。

  她可從未這樣對他笑過。
高澄心裡冷極了。
哪怕是他用自己性命為她擋了利刃,她都沒有對他這樣笑過。

  羊舜華一瞬間也看到了高澄。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他怎麼會突然從千裡之外的北朝出現在廣陵城中?
看到他面色陰郁,她的笑容一瞬間就僵在臉上了。
他顯然是生氣了,她心裡一顫,止不住地身子也跟着輕顫。
但她什麼都沒說,默默看着高澄,就是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高澄不用再勸,轉身往館驿裡面走去。
崔季舒和陳元康都知道高澄的心事,看一眼羊舜華也跟着高澄進去了。

  羊舜華眼睜睜地看着高澄背影消失,心裡瞬間就失落了。
有種疼痛瞬間彌漫了她的兇腔。

  “怎麼了?
”男子意識到她的變化,低頭看着她微笑問道。

  “公主殿下在車上。
”羊舜華擡起頭來。

  “你怎麼把殿下帶到此處?
”白衣男子立刻變了臉色。

  牛車裡,蕭瓊琚隔着紗簾把剛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她也相當意外高澄會突然出現?
剛才她在寺中賞瓊花,原來他就在距離她這麼近的地方?
隻是如今她心裡對他說不清楚究竟是愛是恨。
他們之間忽遠忽近,若寄若離,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她又放不下。
明明有機會可以在一起,但他偏偏要把她推得遠遠的。

  館驿裡,後院的康娜甯被奴婢攔在屋子裡,說是陳元康将軍有吩咐,不讓夫人出去。
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喝問、嘶吼、刀劍……康娜甯又驚異又疑惑。
她從未問過高澄的身份,她的夫君究竟是何人?
為什麼在這麼遠的廣陵城竟然還有人來追殺?

  這時她才恍然記起第一次在酒肆裡見到高澄,連那位李夫人都要對他低聲下氣不敢違逆。
現在仔細一想,他必定不是個普通人。
如果是官吏,至少也要比李夫人的夫君更位高權重,不然李夫人見到他不會那麼俯首聽命。

  康娜甯知道夫君和他的随從,那個白面團一樣胖的崔先生一同去了江邊。
也不知道現在回來沒有。
她很想知道外面的情景,擔心夫君回來不知道又會怎麼樣。
聽到慢慢聲音小了,不顧奴婢的攔阻便出了後院往館驿的大門走去。

  康娜甯剛沿着聯廊走到前面庭院,還沒等看清楚,迎面便過來一個人,大步而來根本不看有沒有人,兩個人倉促間撞到一起。

  原來是高澄,滿面鐵青,很不高興的樣子。
瞧了一眼被撞得險些歪倒的康娜甯,抑了抑怒氣,勉強放緩了語氣問,“你出來做什麼?
”一張面孔繃得看不出來有一絲和氣。

  “夫君怎麼了?
”康娜甯不解地問道,一雙很大的褐色眼睛看着高澄探究。

  這時崔季舒和陳元康也追上來了,都不敢說話看着高澄。

  高澄總算是面色和緩了些,向康娜甯吩咐道,“你先回去。
”說着看了一眼跟着康娜甯的奴婢。

  康娜甯知道他必是有話要和崔季舒、陳元康說,又見他無事,便退下去了。

  “世子,這些梁軍恐怕是暫不會走了,如此形同囚禁。
”他心裡突然想到侯景,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走就不走,明日便同他一起渡江去建康,看看他究竟是何人。
”高澄的語氣裡還有點賭氣任性的意思。

  崔季舒看了一眼陳元康,陳元康領會,沒再說什麼,默默退下,指派人在館驿内外守衛,和梁軍對峙。

  “世子何必生氣?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低聲勸道,“世子自己不是也帶着康姬一起來的嗎?
怎麼就不許小娘子身邊有别人?

  崔季舒說的是實話,也公勻,要做大家一起做,難道隻有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但高澄偏不愛聽,狠狠瞪了崔季舒一眼。
崔季舒立刻閉了嘴。
但高澄心裡清楚,崔季舒的話不假。
他有妻有妾,遠在邺城,羊舜華身在建康又未字人,許嫁是早晚的事,除非是他真的把她娶作新婦。

  高澄沉默了。
這和有沒有康娜甯都沒關系。
就算沒有康娜甯,他就真的可以和羊舜華成為夫婦嗎?
不隻是南北之别,不隻因為溧陽公主,也不是因為宇文泰,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問題在他自己身上。

  如果他真的心裡隻有羊舜華一個人,真心要娶她為新婦,他必定能做到。
問題是,他是真心的嗎?

  他被割肉療傷痛得難當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誰?
河橋大勝千裡思歸,讓他日夜兼程趕回邺城時,他心裡想的又是誰?
時不時出現在他心裡的那個影子,那個有時聽話、有時鬧脾氣,讓他生氣讓他惦記,牽得他心頭忽嗔忽喜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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