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天淨沙?秋思》亦或是《元日》,都是莫非興緻來了,随手所寫。在他看來,詩詞歌賦帶來的樂趣,無非就是陶冶情操,抒發兇臆。但如果是文人相輕,靠吟詩作賦來打壓他人,以謀求自身的虛榮心,那無疑是對詩詞的一種亵渎。
話語說的慢條斯理,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書院衆人一時安靜下來,吃驚的看着莫非,繼而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冷無歡。顯然這已經達到了譏諷的地步,一向傲世輕物、睚眦必報的冷無歡,豈有忍氣吞聲之理?
“夫子今天是不想賜教咯?”
話是對莫非說的,眼睛卻睨着楚辭。很明顯,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你這人,倒是下作的……很直白。不過要比就來吧。”
莫非的聲音一貫很輕很淡,表達的意思也不矯揉造作,譏諷就是譏諷,揶揄就是揶揄。于他而言,矯言僞行還不如閉口不言。說完這句話,他徑自從楚辭的身邊走過,來到書案前。
楚辭見莫非應承下來,心生愧疚,将手舉起來,喚了一句“先生”。又不知該說什麼,隻能讪讪放下。
随後一旁圍觀的小聲議論起來:“看那樣子,好像兇有成竹……”
“許是做做樣子。一個醫科的夫子文采怎麼能比得上長安四公子……”
“應該是托大了……”
……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人群後方突然傳來聲音:“冷少爺,郭夫子來了。”
莫非心中疑惑,不知道對方在搞什麼名堂,擡頭望去,就見人群散開的甬道中,一搖三晃的走來一人,正是年前朱記肉夾馍與牛三紅、朱四綠發生争執的那癞頭男人。
癞頭男人名叫郭長天。
滄海書院詩科、書科等此類科目相當重要,因此學子衆多,單拿詩科來說,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十個班。而郭長天正是詩科排名最末的葵班夫子。
單論文采,郭長天算是滄海書院中最墊底的一個,不過他和鐘寒一樣,都是擅于投機鑽營之輩。走進人群後,郭長天先是和冷無歡文绉绉的寒暄了一番,然後才看向一旁書案前的莫非。
之前冷無歡來找時,給他看過謄抄的《天淨沙?秋思》和《元日》。詩是好詩,詞是好詞,這點毋庸置疑。倘若這是書院中的某個詩科夫子所寫,他也不敢置喙,畢竟自己才疏學淺,比不上也是正常。
可冷無歡說這是醫科夫子所寫,他便疑惑起來。雖然他和醫科夫子并無交集,但對對方也是有所耳聞。一個毛頭小子,怎麼可能做得出《天淨沙》這類滄桑的詞?
“俺今天――”
“哈哈哈哈,俺今天――”圍觀的學子聽着郭長天用奇怪的鄉土話拉着長長的尾音,頓時哄然大笑。
郭長天窘迫的低了低頭,然後舉着雙手上下擺着,大聲道:“别吵!别吵!咳咳……,我今天受冷公子邀請,前來這裡做個評判人。一會兒,我出一題目,你二人圍繞題目做一詩,誰做的好誰就赢。可有異議?”
莫非沒有說話,冷無歡也沒有說話,兩人算是默認了這種做法。隻是見兩人連敷衍都不情願的樣子,郭長天饒是脫褲子上吊----死不要臉,也尴尬的臉上漲紅。
他小眼微眯,窘了半晌,随後眼中一喜,擊掌道:“有了。你二人就以滄海書院滄海二字為題,作詩一首。”
雖是早已和冷無歡确定好了題目,可他這番動作,也是表情到位,演技精湛,絲毫看不出一點端倪。
滄海書院?滄海?
“好題目。”
莫非和冷無歡相視一眼,算是認可了這個題目。
兩人同時執筆,同時落筆,當筆接觸宣紙的一瞬間,筆走龍蛇,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好快……”
“那冷無歡本就是長安四公子之一,這樣也符合他的身份,可是……,這莫非嘛……”
“是胡亂寫的吧?”
似是沒想到莫非會這麼快,冷無歡稍稍有些意外。随即冷笑一聲,心想:這題目是之前和郭長天串謀好的,早有準備,諒你如何才思敏捷,也必定勝不過我的這首得意之作。
想着便奮筆疾書。
旁邊鐘寒得意念道:“……書院即事。”
而另一邊莫非身邊的楚辭也上前去,看着宣紙上的字,朗聲道:“行路難。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還行吧!畢竟第一句……,後邊可就不好寫咯!
楚辭緊接着念道:“停杯投箸不能食。”随後眉頭一皺,像是發現了什麼,頓道:“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山。”
衆人皆是一驚,連正在心無旁骛作詩的冷無歡也發現了些許不對。茫然的擡起頭,然而楚辭已經開始念道:“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讀到此處,他停了下來,忘了一眼四周的人。臉上帶着一些似疑惑、似驚訝、似喜悅種種不一的複雜神色,長籲一口氣,抑揚頓挫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
院内突然呈現一種詭異的安靜。
待過得片刻,有人拍掌喊道:“好!”
莫非放下筆,擡起頭,看見醫科的學子以李青青和張京墨為首,團團站成一簇,正興高采烈的看着他。
此時,冷無歡已将手中的筆擲在桌上,惱怒不已。他之前已經算計好了一切,環環相扣,又萬無一失,隻要莫非并無大才,一定會讓他名聲掃地。就算他有大才,自己提前早有準備,怎麼着也要比他臨場發揮要強。
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對方也早有準備吧?
他面色陰沉的朝旁邊的郭長天示意了一下。兩人之前似是有什麼預謀,郭長天為難的看了一眼冷無歡,随後默默的點了點頭,走上前去:“莫夫子,你這詩隻怕……”
一語未落,莫非笑着直接截斷他的話,顧左右而言他:“年前的時候,郭夫子去過朱記肉夾馍吧?”
嗯?
郭長天一愣,朱記肉夾馍?他瞳孔突然一縮,心中一緊,吃吃艾艾道:“你……你你你!你看見了?”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