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的奮戰,大部分明軍幾乎已是力竭。撫順行宮外街道上躺着大量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及那些困乏至極呼呼大睡的明軍。
因為城内戰鬥零散,突發性強,明軍在巡邏或者移動過程中,随時可能進入戰鬥,以至于明軍的夥夫們很難将熱食送至他們手中。
有些明軍,依賴随身攜帶的冷饅頭,從早上一直戰鬥到晚上,有些則匆匆喝了些水,找了些散落的食物,勉強填飽肚子繼續投入厮殺。
陳策和賀世賢對此大為驚訝,都在想這些新老混合的明軍,怎麼突然戰鬥力如此之強。當傳令兵也拎着兩個頭顱興沖沖的跑過來報告時,陳策立刻明白了,這幫賊厮漢們是沖着軍功封賞去的。
城内鞑子的精銳作戰力量早已逃走,剩餘的要麼是老弱病殘,要麼就是行宮防禦的侍衛,此外還有些輔兵,明軍對上這些鞑子兵,殺的順風順水也不難理解。
到了傍晚時分,戰鬥結束時,明軍的夥夫隻好擡着熱飯,滿大街尋找那些尚未歸建,依然餓着肚子的明軍士兵。
城中一些地方的烈火仍然在燃燒,有些是鞑子士兵放的,有些是明軍放的,一方想要借着火勢逃遁,另外一方則想借着火和煙,将建築物中負隅頑抗的殘存力量逼出來。
李虎是賀世賢前軍的一名隊正,在昨天上午的戰鬥中,他的肩膀中了一箭,當時他以為自己将在抵達撫順之前就會死去。然而等他到了前堡之後,隊醫脫掉他的棉甲,檢查之後才發現不過是一支箭穿透了肩胛肉,并沒有造成骨傷。
這讓李虎長出了口氣,敷藥包紮後,胳膊勉強還能用力,他又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長矛。
昨天上午鞑子弓騎手肆無忌憚的調戲,讓李虎異常憤怒,夜裡抵達撫順之後,他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殺幾個鞑子,宣洩一下自己的憋屈和怒火
結果,這個誓言在今天早上就實現了。他是第一批沖入城内的士兵,他跟着大部隊沿着大街一路殺向南門,又折返後殺向奴酋的行宮。
一路上非常辛苦,自己的小隊已經傷亡了三人,一個眼睛被射穿但留得一命,另外一個則被大刀劃破脖頸當場陣亡,還有一個在過護城河時中箭而亡。
剩餘的幾個人,包括自己都是鮮皿染紅了甲衣。一群人大傷沒有,小傷不斷,此時已是非常疲倦。不過聽到要進攻奴酋的行宮,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來,搶着要去。
為此一群人還被百夫長臭罵,百夫長一邊喘氣一遍吼道:“狗日的,都他娘的是個眼紅的,這可不行。大帥說了,進了行宮,犯忌諱的東西你别拿,拿了你也沒命享用,太亮眼的也别拿,拿了有人惦記,要拿就拿那些沒人注意的物件,賣了回家可以買個老婆換點糧食過日子。”
衆人一頓大笑,似乎覺得也沒有那麼累了,重整隊形之後,一衆人信心滿滿的沖向了正中的行宮。
路上又有幾股潰兵,衆人切瓜砍菜一般沖上去,又收了很多首級。今天很順利,大家都很高興,看來這次的繳獲可以換很多銀兩。
一口氣沖到金碧輝煌的行宮,附近已有很多虎視眈眈的明軍,很奇怪他們竟然被堵在大殿外。
堵在大殿外的明軍,貌似缺乏破門的器械。大殿頂上和附近牆後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明軍的弓箭手和火器部隊還沒有趕來,他們四散在城中,想要集中在一起趕過來,恐怕還要等很久。
後金密集的遠程攻擊讓明軍一籌莫展,正在大家觀望時,大帥的行軍參謀開着神車過來了。
行軍參謀找了五名刀盾兵,低頭附耳說了一會,這五名刀盾兵随後竟然隻身沖向大殿旁邊的圍牆。鞑子們顯然看到了這五位兄弟,他們紛紛露出頭就要拉弓開射。
行軍參謀又一次打開了他那恐怖的火器,很快大殿頂上站立的鞑子紛紛慘叫,然後順着大殿頂上傾斜的屋瓦滾落下來,摔的全身粉碎。
牆後的鞑子看到這個情況,紛紛躲在牆後,隻有在死角附近留下幾名觀察的鞑子。
此時的刀盾兵兄弟快速沖上去,甩出來幾個黑乎乎的的圓球,不一會兒,牆後便是此起彼伏爆炸聲。
李虎和其他明軍一起沖了上去,當牆後殘餘的鞑子又重新露出頭時,又有黑色爆炸球扔了過去。
李虎和其他明軍趁勢架起梯子沖上了牆頭,鞑子的弓箭手看到情況不妙,紛紛轉身向内逃去。
沒多久,大殿大門打開了,大量的明軍一擁而入。
李虎跟着搶先進入的明軍,逢人就殺,直到他們沖入奴酋的寝宮。一路上也有不少漢人,李虎根據百夫長要求,還是放了過去。
寝宮内有大量精美的器皿,鞑子已然逃走,隻剩下一些戰戰兢兢的女子,百夫長命令一些人看住這些婦人,另外一些人則向裡面繼續偵察。
李虎順手撿了一些精緻的器皿酒杯,手掂起來沉沉的,似乎是銀做的,他不假思索地揣入懷中。
寝宮内缟素遍地,帳中似乎有哭泣聲,李虎握緊長矛,招呼兩個兄弟一起沖進去。
一個女子,長的非常好看的女子,坐在那裡正在哭泣。李虎有些愣神,這女子有着彎彎的柳眉,大大的眼睛,薄薄的杏唇以及白皙俏麗的臉龐,比自己村裡的翠花可要好看多了,真想摸一摸這個臉蛋。
李虎情不自禁的走過去,想看的更仔細一些。
“李虎,你在幹啥?”
李虎扭頭一看,原來是百夫長。李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大人,這裡有個漂亮的姑娘,你過來看看。”
“你他娘的,越漂亮的娘們越是禍水,這是奴酋的行宮,留下來的能有什麼好貨色,你們趕緊滾。”
百夫長說完,刷的一下抽出長刀,手起刀落,哭聲已去,隻有地上一個美女的人頭滾來滾去。
李虎有些惋惜,戀戀不舍了看了一眼這個女子,然後招呼其他兄弟快步離開。
撫順城外,尤世功的兩千騎兵,已經剩餘不足一千五。到處都是逃逸的鞑子,根本無法集中兵力追逐。
鞑子并不像明軍逃逸時那樣徹底喪失戰鬥意志,他們會找準機會反擊,有時候甚至會反過來偷襲。
鞑子很狡猾,他們如同野外的狼群,并不是特别強壯,但卻總會在黑暗中趁其不備發起攻擊。
尤世功當然明白,城中的戰鬥馬上要結束了,但城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破城時,大量的鞑子從城内蜂擁而出,他們很多都沒有建制,出城後轉眼之間變成了兇悍的土匪。他們知道此時明軍的主力都被羁絆在城内,因此他們還有機會在撫順周圍的鄉間小鎮大肆搶劫。
尤世功在回城的路上已經碰到好幾支這樣的鞑子散兵,還未等到他下令攻擊,這些鞑子們就立即騎馬跑開。
尤世功知道必須盡快回城,将這些事情告訴陳大人。一旦周圍的鄉村生态被破壞,鄉民将變為流民全部湧入撫順城,要不了多久,憤怒加饑餓的流民将會吞噬明軍。
“陳總兵,賀總兵,鞑子在城外搶劫縱火,我在路上已經碰到好幾撥這樣的鞑子,太多了,實在殺不盡。”
“管他們幹嘛,現在城内也是一團糟,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再等等吧。”說話的是賀世賢,他并不太關心民政,将軍嘛,本來就是打仗的,扯上民政,那不就成了唧唧歪歪的文官。
陳策在一旁沉思,他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萬曆年間,鞑子就是依靠奇襲掠奪,使得明朝邊民無法正常勞作和戍邊,以至于主政遼東的官員甚至一度要放棄邊地,内遷戍民。後來雖然也遭到了有識之士的舉報,但錯誤已經鑄成,于事無補。
陳策歎了口氣,心道後金的指揮者不計較城池得失,又來這套疲民之策,此時自己手邊沒有充裕的人手,真是不好辦。
“尤将軍,你那邊的騎兵還有多少人?”
尤世功道:“不到一千五百。”
陳策稍一沉思,道:“你再從童仲揆那裡領兵一千,從城中和城外盡可能搜集戰馬,糧食,與童仲揆交替輪換,每日卯時三刻出城,酉時返回,掃蕩周邊鞑子”
尤世功聽到陳策如此安排,這才心下稍安。
糧食很好找,後金原本打算長期固守撫順,因此在撫順城内的糧倉備有大量稻米和小麥,以及戰馬用的豆餅草料。
尤世功在傳令兵的帶領下很快就找到了正在記錄的沈嘉。
沈嘉拿着一支古怪的筆,正在紙上記錄繳獲的物資。今日城内繳獲的物資數量實在太多,但明軍沒有足夠的人員去清點記錄,尤其在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的情況下。出戰前明軍精簡部隊,使得随軍書記大為減少,如今無人可用,氣的賀世賢一度大罵手下憨貨們隻會殺人,不會認字。
看着龇牙咧嘴的賀世賢破口大罵,心直口快的溫晴不小心吐了一句:“沈嘉不是大學生麼,認字算什麼。”
大學生是什麼賀世賢不知道,可他從晴丫頭鄙夷的眼神中看出來,貌似沈嘉是個讀書人,還是挺厲害的那種。
這簡直是救了命了,賀世賢一巴掌拍在神遊在外的沈嘉肩上,大聲叫道:“你這小子,沒看到我急成什麼樣了,會寫字幹嘛不去幫我,要不是晴丫頭告訴我,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沈嘉一臉幽怨的看了溫晴一眼,隻好乖乖的跟着賀世賢去清點物資,于是也就有了尤世功看到的這一幕。
看到尤世功走過來,沈嘉還以為是來換他,連忙迎上去道:“尤叔,你可來了,這清點物資的事情,我實在做膩了,現在你來了太好了,我可以休息會了。”
尤世功眼睛猛地一瞪,對眼前的毛頭小子說道:“屁,誰說我來換你的?”
“陳大人讓我帶一些幹糧,馬匹,箭矢和武器,衣甲,明日出城掃蕩鞑子的潰兵,再說,清點物資油水那麼多,大帥看你是熟人才給你,别人想要還不給呢,就你小子屁話多。”
沈嘉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尤叔,你總共多少人,報給我,我幫你算算物資數量。”
尤世功想了半天,才把自己的人手和另外一千人馬算好,說給沈嘉。
沈嘉在紙上用那支古怪的筆劃了劃,不到一小會就說道:”尤叔,這邊糧食管夠,按照每日五斤支取,你總計兩千四百二十三人,現在就可以帶走一萬兩千一百一十五斤,補上零頭,合七十九石。“
尤世功詫異地看着這小子,心道你算的準不準啊,這麼快就出來結果。
沈嘉沒閑着,又說道:”至于武器,長刀這裡還有一千兩百三十把,應該能夠補齊你的缺額,但箭矢這裡隻備有五萬隻,你還需要去北門附近的軍械庫領取七萬一千一百五十支,其它像。。。“
”好了好了,别說了沈世侄,你說那麼多我也記不住,你幹脆寫在紙上,我帶去讓他們自己看着支取。“
沈嘉聽到尤世功要讓他寫在紙上,頓時像便秘一樣。
沈嘉撓着頭想了半天,才在紙上畫一些東西,然後把尤世功叫過來,指着紙上說:”尤叔,你看這是我畫的弓箭,數目在後面,按這個數字支取即可,另外這畫的是衣甲,這畫的是馬匹。“
尤世功看着沈嘉鬼畫符一樣的紙條,鄙視地看着沈嘉說:”沈世侄,多跟營裡的文書學學,讀書考狀元就算了,認識點字,在軍中那可是寶貝,而且你的字像狗啃的一樣,不嫌丢人嗎?“
說完,搶走沈嘉手中的紙條,看也不看的離去。
沈嘉一臉霧水目送尤世功離開,突然想到自己畫的弓箭和馬匹,似乎真不像,至于寫字,鍵盤敲的太多,真心寫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