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光買還是有點見識的,當下侃侃而談,其實他隻到會甯走了一趟就轉去蘭州再南下,很多地方沒來得及去,所了解的并不是很全面。當然,溫元恺也不敢讓他全知道,讓他有個大緻了解能回京交差已經不錯了。
“那戰後怎麼設置防區?朝中相公們可有表決?”章钺在去年所上湊章中上了三個建議,也不知道最終會不會采納。
“還不知道,不過某從東京出發時,王文伯、王齊物、魏道濟三位相公贊成設經略使司統轄河湟各軍州,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不用大規模移民。但範文素、窦可象、張玄圭等人持反對意見,認為應該按常例設置節鎮,但又不同意移民,官家未露口風,也不知最後會如何定策。”董光買照實回道。
“呵呵……設置節鎮的話……李大帥如何看?”章钺轉頭看向李晖,這也是位年近五十的老帥,但資曆戰功和威望隻是一般,曾為劉知遠帳下牙将,乾佑初以從龍之功拜河陽節度使、檢校太傅。據說貪鄙好财貨,愛以小恩小惠結好他人以邀其名。
“設節鎮恐無力養兵,若蕃人叛亂,則有可能前功盡棄,這實在不是什麼長遠之策。”李晖點點頭說,其實他是看出章钺傾向于設立經略使司,樂得出言附和。畢竟他曾是劉知遠的部下,其實不受朝中相公們信任。
“某也是這樣認為的,若設節鎮的話,那一定要移民,否則如何守土,何以自給養兵?若全軍屯墾,那訓練修繕城防等重要事務可就丢下了。”章钺笑着說道。
“章将軍不用擔心,雖然我們沒有明确支持設立經略使司,但河湟各地情形還是照實上湊的,朝中相公們畢竟沒到過西北,若知道實情應該會批複下來。”翟從恩也笑道。
“設節鎮非穩妥之策,若一定要這樣,那至少也要轄四到五軍州方才有足夠兵力戍邊屯墾,二位中使是巡察過的,不妨照實進言。”常德本曬着暴牙,捋須微笑道。
“這是自然之事,我等回泾州,須另外驗收抄錄一份泾、渭、原三州地圖戶數名冊,還需章使君提供便利。”董光買拱手道。
“這沒問題,找牛支度使就可以了,另外扈舍人在泾州,也不知病情好轉了沒有。”章钺無所謂地說,戶數這東西,可說全天下沒有哪個節鎮,有彰義四州戶數精确明朗,别的節鎮戶數是一年年的減少,而章钺治下增設了幾個縣,戶數是一年年的增加,僅這一項報上去就是莫大的政績。
耽擱了一天,送走了馬仁禹、董光買一行人,章钺與李晖率兵從定西堡前往蘭州,沿途的軍寨補給線已由翟從恩、常德本溫元恺等人調派鄉兵修建完成,正組織鄉兵将糧草源源不斷地轉運到金城。
途中接到了南線秦州張建雄派人送來的消息,已于十五日到成州與鳳州威勝節帥何繼筠會師,将步騎兩萬人南下宕州懷道,準備南下松潘地。
而先期出兵史德遠也發回消息,與劉欣發、孫延壽率兵七千五百人從疊州石鏡山下向西北出發,到洮水源頭西滄州、廣恩鎮一帶擊潰蕃人三部聯軍一萬二千人,已受降安撫,補給糧草後南下黃河東岸迂回往西北。
他們那兩路兵力都隔得太遠,軍情傳遞會滞後半個多月,怎麼用兵要靠他們自己把握,章钺也就不再關注,于二月二十三到達金城,與宣崇文、史成弘、杜延晖兩萬二千兵會師,這下總兵力達到近四萬人。
看似兵力雄厚了,但其實沒什麼優勢,因為青海周邊的青塘羌各部如果能形成合力,總兵力有十二三萬之數,不過實際有精良裝備的戰兵,可能也就四五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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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開春正月初,蘭洮各州就在催征牛羊,會州泾州的鄉兵運糧隊絡繹不絕,蕃人族長雖然口頭上歸順大周,但那隻是迫于無奈,見周軍有繼續用兵的态勢,馬上就有人飛報鄯州宗哥城。
被推舉擁立還不到一年的新任青塘吐蕃贊普悉補野·赤逋,他原本是蘭州大守備長,擁兵不過萬多人,又帶了五千到宗哥城作為近衛,蘭州失守後沒了根基,他的近衛都需要大尚論溫梵、右尚論郢成斯基提供軍需,其實已形同傀儡,權力都在大尚論,也就是大相溫梵手裡。
但去年溫梵的家族堂弟溫奇施在蘭州大敗,折損了兩萬族兵,而卓羅尊立也在隴西大敗,一向聽命于溫梵的枹罕羌也不得不投降了大周,這緻使溫梵的權勢和威望一落千丈。而青塘各部大酋、右冀長右尚論郢成斯基未受任何損失,權勢自然增長。
宗哥城位處于邈川城和青塘城之間,三地各相距約百裡,隻是湟水北岸的一座小城,剛好兩方形成勢力平衡,将贊普挾持在中間。
這天傍晚,接到河州羌人急報,溫梵心中暗暗憂慮,馬上派兒子翰特召來溫奇施、卓羅尊立到府上密議,同來的還有另一位貴客,折逋葛支。
青塘羌人繼承了吐蕃時代學自中原的一些傳統,貴族也喜歡分案而坐。溫梵年約四十來歲,身形體态肥胖,撐得對襟大翻的長袍圓滾滾的,折疊的肥厚下巴上蓄着淡須,當下微笑招呼三人落坐,兒子翰特在身後陪坐,他也沒趕走。
“才過去一個冬天,洮、河、蘭諸州又有動靜了,這是河州羌酋派人送來的報告,諸位都看看。”溫梵從幾案上拿起一卷硝制過的羊皮,這上面是可以記事的。
羊皮卷在幾人手裡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溫梵的案頭,但幾人覺思片刻,都面面相觑,默不作聲。
折逋葛支比較年輕,有點沉不住氣,便先開口道:“好教大尚論得知,中原周軍連年用兵,據說為攻打南唐調用了二十多萬兵力,而西北這邊兵力雖少點,但也要用到不少糧草,這樣大周沒有餘力。若我們聯絡夏州李彜殷起事,他一定會考慮的。還有遼國、太原劉氏,都可以遣使結好為盟友。”
“哼!那有何用?李彜殷、遼國和太原劉氏恐怕隻會想着自己搶掠,隔着千裡之遙可救不了我們。”溫奇施不屑地說。
溫梵聞言面不悅之色,但也不好斥責,便問道:“那你有何拒敵良策?”
“我們可讓贊普下诏,命青塘郢成斯基、散居在龍羊峽、大非川的樹敦城堪布蘭旺率支援。另派使到海西伏俟城,請僧林占衮聯合海西八部一同支援,隻要成事,打退周軍不在話下。”溫奇施獻策道。
“可僧林占衮離我們太遠,并不認同新贊普,若請他到海東來支援,一個不好就是引狼入室啊!”溫梵頗有些顧慮地說。
僧林占衮的部族在吐蕃時期曾節制青海道,幾代都出任青海德論,全盛時期統轄三冀四萬戶,勢力版圖北面延伸到沙州疏勒南山,南到喀喇昆侖山、布達山嶺,整個海西柴達木盆地都在他們控制之中。
“這是如今尋找外援最可行辦法,積石山以南各部要北上,道路非常難走,而且南面高原上打成一鍋粥,他們也無力抽身,請大尚論三思!”溫奇施堅持己見,想着也許還可以自救,又道:“要說我們各部人丁不少,再征幾萬兵力也能做到,隻是得派使帶着牛馬北上甘州交換。”
“很好!你們提的意見都可以試試,某這就去見過贊普,明日便須有決定。”溫梵深覺有理,決定全盤采納幾人的意見。
兩日後,宗哥城派出了幾路使者,一路由溫奇施前往海西伏俟城。另一路由卓羅尊立、折逋葛支和翰特一起北上甘州,然後折逋葛支和翰特再從甘州北上居延海,進入遼國黑山天德軍轄地,再由翰特為使去夏州。
二月下旬的大漠上,氣候依然幹燥寒冷,也正是沙塵暴多發的季節。也許上一刻還是藍天白雲下沙丘起伏不斷,遠近景像明晰,但下一刻就狂風呼嘯,黃塵漫天,時常讓人措不及防。
有甘州回鹘人作向導帶路,折逋葛支和翰特騎着駱駝隊,避過了多次被沙塵掩埋的危險,一路橫越四五百裡,曆時半個多月終于到達陰山西南的彌峨川,遇上了隸屬于遼國的白達旦部族牧民,得到良好休整後,向東南行進速度加快,不日便到了天德軍黑山軍城。
奉上禮物表達善意後,遼國軍官接待了他們,随之在這裡分路,折逋葛支前往雲内州西南路招讨司,再往西京路大同府面見耶律撻烈。而斡特則南下夏州,到達時已是三月下旬。
夏州城的位置得天獨厚,西北的契吳山抵擋了大漠的風沙,城南的無定河和北面的烏水河在城東五十裡彙合,城郊雖是丘陵起伏,但卻有成片肥美的草場。
仲春時節,陽光陽媚,正是牛馬長膘的時候,大片的戰馬和牛羊在無定河畔放牧,歡快地啃食着青草。翰特是初次到這兒,随着一隊便裝的遼國士兵到達城郊,便看到有人來迎接,因為遼國天德軍先派人通知了李彜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