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顯德二年,東京外城開始擴建,城内街區加以整頓,市容面貌漸漸改觀。疏通的各處河道,尤其是穿城而過的汴河,自此水運繁忙,各種行商貨船、官船來往不絕,到了下午或傍晚,更有一些畫舫挑着大紅的燈籠穿梭其間,吸引着過往客商。
水運便利帶來商業的繁榮,汴河兩岸如今遍植榆柳,各處河口要沖多了許多新建的高樓大院,各地商船進了内城,少不得要找個地方停靠住宿補給,或卸載存放貨物,這些高樓大院的東主們便賺了個盆滿缽溢。
雖然對商事并不是很精通,但李多壽長期幫章钺打點各種生意,眼光和閱曆日漸增長,如今見汴河兩岸遍是酒肆貨棧,頓時意識到落後于人,錯過一個賺錢的好機會。
如今雖是臘月,但小雪之後汴河還不會封凍,河中來去的船隊比往日更多。李多壽一身青袍,頭戴紗羅幞頭,背着手站在汴河北岸一堵臨河的院牆上,眼看着河對岸棧橋碼頭邊停泊成片的船隊,以及河口那高聳的三層華麗樓閣,心中驚歎不已。
“這幾天沒事我乘船沿河走了兩趟,發現各處河口都有這樣的閣樓,低層大院都是商行貨棧,不知都是哪些人家的?你可曾打聽過?”
“聽說過,各處河口像這樣規模的樓閣貨棧有十二家,大東主是一個叫周景的人,官任工部部中,家資豪富。據說去年外城擴建規劃時,這個周景就上湊官家,請準許城内居民沿河種樹,興建樓閣,以壯觀瞻,官家批準了,不想此人卻自己占據了有利位置,這下怕是發了大财。”
站在旁陪同的是楊萬,原本他在洛陽,但現在那邊商行轉交給溫大有掌管,他便調來了東京,不但管着汴樓,還有内城和外城六家商行,都是惠和商行分号。
“此人倒頗有眼光,可惜有官身……”李多壽點點頭,沉吟片刻道:“你找的這處糧行位置不錯,但做他用不太合适。”
楊萬一楞,頓時有些難以理解,笑了笑問道:“不知李書記想要在何處找店鋪?做何功用?說明白點某家也好幫上忙。”
李多壽回過頭,從頭腳到審視着楊萬,見他身材瘦長,面色微黑,下巴蓄着山羊胡子,年紀約有四十多歲了,頗為精明幹練的樣子,看來主公交待的那件事,應該可以托付他先把架子搭起來。
“你跟我來!”李多壽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黝黑的方臉随之闆起,變得嚴肅起來,轉身就下了牆頭。
楊萬不由一怔,感覺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隻得跟着下去,跨過庭院進了後堂,楊玄禮帶着三名親兵都頭身着青衣便服,正坐在堂上用茶。
“楊押衙!你随我進來一下!”李多壽自顧自上前抱起桌案上一隻紅漆小木箱,點頭招呼道。
楊玄禮聞言放下茶盞,呼地起身就跟上,一聲不吭的樣子。楊萬聽說這位是自己本家,原想說幾句套套近乎,這下不知該怎麼開口,隻得悶頭跟着走。出後堂走過回廊,到東廂一個小房間,這是楊萬日常辦公管帳之地,此時并沒有旁人。
李多壽邁步到書櫃前桌案後就坐,伸腳勾過一張矮榻到桌案一側,招手讓楊萬過來坐下。至于楊玄禮,這貨已經自己在旁邊坐下,咧嘴怪笑道:“這麼鄭重其事作甚?我知道你要說啥事,主公不是交給樂平陽、何駒兩人在做嗎?”
李多壽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那能一樣嗎?他們兩個是建軍情司,走西線巴蜀、武關道南下,先與楊守真部搭上線。宋娘子随後也走那邊,不但要另建行人司,軍情司也統管。而我們這次回京,順便把這兩個機構的事交待下去,回關中時正好報上去,明白嗎?”
“軍情司?行人司?可是像江湖上那些專事打探情報的社團一樣?”楊萬頓時非常驚訝,他雖是讀過書的文人,但運氣不好,一度淪落為帳房管事,長期與市井商賈小販打交道,深知這些事情。
“不錯!就是這樣的組織,但我們隻能聽命于主公,所做的事可不是江湖下九流謀取私利的勾當,而是成大事的一點小手段,所以,這個組織一定要隐秘,架構也一定要嚴謹,不能出任何差錯。楊掌事!你可願效忠主公?”李多壽看向楊萬,目光變得銳利逼人。
“某家得主公看重,又得卞東主托付家業給予信任,早就是主公的人了,此生自當忠心事主。”楊萬苦笑,不說别的,就單是惠和商行内部運營的事,他也已經知道的太多,不忠心……那就是死!更何況妻兒老小都送去了關中,不忠心還能怎樣。
“好!楊掌事的忠誠某絲毫不懷疑,但具體如何去做,你就要多費心思了。這是主公為我們準備的密碼本,分為《易經》、《唐傳奇》兩本,僅作為高層内部使用,前者為軍情司情報秘密傳遞暗碼,後者為行人司所用,兩者用法是一緻的,所以非信任者不可持有。這幾本小冊子,你都可以拿去備用,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楊萬小心冀冀地接過一疊手抄本,上面一本封皮上寫着《軍情司管理體制與暗語秘本》,下一本是行人司的,還有一些用人培訓細作的方式,行事動機與手段策略等等,看得楊萬眼花缭亂,心裡很是震驚。
“敢問李書記,這說的是兩個組織,某一個人兼管呢還是……”楊萬有些忐忑地問。
“你負責先把行人司的架子搭起來,若往泾州傳遞消息,可發往洛陽交給溫大有,其他的你不用管。軍情司也另有人着手起頭,你也不用過問,這是為你好,明白嗎?”李多壽詭異地笑道。
楊萬一驚,讪讪笑道:“明白明白……可某手下并沒什麼得力的人,商行裡的夥計可以用嗎?”
“可以!封先生明年可能會回京,你以後在他身邊聽用,所用人員都要由他接見過才能下達重要的任務,目前你自己掌握機密就行了!現在就交給你一件事,于主公府邸、封先生家宅院附近尋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作行人司駐地,找好了通知我。”
李多壽交待完事情,看看日近晌午,也就起身離開,轉而帶上楊玄禮,乘馬車沿東角樓前街北上,一直到皇城東南角處,梁門大街與東角樓前街交彙的十字路口下車,轉身走向了潘樓。
潘樓底下有高高的台基,修建得宏偉氣派,是東京内城最大的酒樓,始建于何時不得而知,但卻是皇城前達官貴人、禁軍将領們上朝、上值或下值常常聚會之地。也是豪商巨賈們的銷金窟,據說裡面的酒娘婢女姿色都是一等一的,而且有東京名氣極大的頭牌行首常來此地獻藝。
李多壽帶着楊玄禮快步進了大堂,立即就有一名跑堂夥計面帶微笑上前。李多壽目不斜視,但眼珠卻是滴溜溜直轉,将大堂上一切人等盡收眼底,見夥計過來,便淡然開口道:“某家昨日定下的三樓甲字号雅間,約定的客人可曾到了?”
“喲!客官你稍等,小人去前台查查備案記錄。”夥計忙不疊地打拱作揖,轉身飛快去了。
李多壽幾人卻是腳步不停,直接前往三樓。夥計很快追上來,踩踏得紅漆樓梯噔噔直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位客官,你的客人都到了,酒菜也都點好,若還有什麼要求盡管吩咐!”
李多壽冷冷地揮揮手,大步上了三樓,甲字号包間在最裡面,門前站着幾名青衣勁裝大漢,一看就知道是軍人,站得身姿筆挺一動不動。
見李多壽過來,其中一人點點頭,為他們開了半邊房門,伸手虛引。這幾名士兵李多壽都認識,微微笑了笑,邁步進門是一道有些幽暗的走廊,前方十幾步外又是一道門,同樣有人把守。
等士兵開門,裡面已有三人正在桌案前相對就坐,正把酒小聲交談着。一個是滿下巴大胡子的李處耘,另一個是頗為年輕,辦事精明但帶兵能力一般的韓忠明。
“總算來了!讓我們好等,自家兄弟甭客氣,都進來坐吧!不是我們自恃身份,實在是禁軍将領交結外藩,落人口實可不好。”李處耘正對門口而坐,一擡頭便看見了,忙起身相迎,笑着說道。
李多壽當然也懂得,笑着拱了拱手,進門上前落坐,對滿桌酒菜毫無興趣,卻從鼓囊囊的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推到李處耘面前,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許是酒精刺激喉嚨發燒,皺了皺眉道:“基于虎捷左廂幾位兄弟受到不公正對待,幽州系、河北系将領權勢日盛,已通過聯姻、鄉黨等關系形成集團勢力,主公已作出應對之策,你倆都看看。”
“軍情司?這是要……”李處耘大吃一驚,臉上表情頓時變得精彩之極,但很快就緩和平靜,小聲試探着問道:“主公這是要圖謀大事?”
“非也!為國為民,為應對蛇鼠之輩,不得已而為之!正元兄若不理解,可以拒絕做這等鷹犬之事,主公也不會責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