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正月,早春的氣候陰冷潮濕,到元宵節後氣溫回升,冰雪消融,東京郊外的汴河、五丈渠河面冰層悄然融化,河道恢複暢通,但枯水的季節水位下降,大型商貨船通行還有點勉強。
為了早作準備,郭榮傳令東京内外巡檢司派人到各處河道察看,以便糧草軍需物資繼續調運。至正月十六,派内殿直軍官前往河北宣诏,命河北沿邊都部署章钺盡快整修河道,修建營盤并準備屯糧倉庫。
命侍衛親軍馬步副都使韓通為陸路都部署,率馬軍高懷德、李處耘,步軍張令铎、羅彥環,領龍捷、虎捷四廂抽調兵力共五萬馬、步先行北上。
同時,以義成節度使宋延渥、右骁衛大将軍王環率水師三萬乘玄龍船、玄蛟船共計六百餘艘集結于河陰待命,隻等河北水路暢通便即出發。
因去年很多河道工程都沒完工,韓通率侍衛司禁軍走陸路是有任務的,沿途要勘察,遇上壞堤要及時檢修,地方節鎮雖會給予配合,但這行軍速度自然還是快不了。
而河北前線天氣依然寒冷,早在除夕過後三天,冰雪才開始融化時,章钺便率滄州鎮兵将滄州城西的大營擴建,另在北面五十裡的乾甯軍城再建一座大營用作臨時屯糧,從冀州到滄州北面獨流口一帶水道基本是通的,不需要怎麼修挖。
倒是去年剛拿下的莫、赢兩州水路需要疏通,于是到正月初十,章钺将本鎮事務托付給滄州刺吏嚴良,率節度判官李多壽、行軍司馬兼牙軍都使董遵誨、押衙楊玄禮等五百騎從乘船到深州武強大營。
這邊的營盤和糧倉,去年袁彥修築好了,章钺到這邊來隻是順路巡視,因為這地方實在太重要,從武強縣城外走水路,向東可經滄州到拒馬河南面的獨流口,甚至可到淤口關、益津關;向西走浮滹河轉到饒陽,經過赢、莫二州可一直到益津關南面。
章钺乘船沿河北上,到饒陽水路寬闊,但到了赢州河間肅甯軍寨一帶船隊就擱淺了。去年他是做這方面準備的,但孫行友到任後,到現在也不知動工了沒有,章钺隻得下船改走陸路到河間。
沿途所見田地荒蕪,村落殘破,人煙稀少,靠近溪流的地方倒是有成片的莊園塢堡,但也沒看到什麼人。黃昏時分到了河間城郊總算發現行人多了些,章钺也沒派人通知孫行友,自行率兵打起儀仗進城。
到了城門外兩裡地,駐防的居然隻是一名都頭,忙不疊跑出來,見了章钺的儀仗趕緊派人回衙通報,并上前見禮詢問來意。章钺一路行來見河道可能還沒動工,心裡非常不滿,反問道:“本州刺史高彥晖可在?孫使君最近又在忙什麼?”
“孫使君和高太守在河道督工,隻有燕司馬留衙當值。”都頭回道。
“已經開工了麼?難道是在修運河?”章钺聞言訝然,難怪一路來沒看到人,河上連過往的小船都沒有。
“正是!這條運河北上也能通到涿州新城縣,隻是遼軍占據後年久失修,堤防垮蹋積水不通。”
“可以帶親兵們先進城休息,某去工地看看!”章钺去年巡視過,但他更注重的是浮滹河,隻是那條水路偏西一點,不過能與鎮州、定州相通。
當下董遵誨、李多壽率士兵進城,章钺由都頭帶路,隻帶楊玄禮等五十餘騎從繞城而過東行數裡便到了運河岸邊,這裡果然紮下了一片片的營帳,河堤邊做工的民夫們正在收工,三五成群地歡聲笑語,扛着農具,推着闆車、獨輪車等回家,場面是熱鬧,但有些亂糟糟的,看起來沒有組織一樣。
帶路的都頭也沒停下,章钺率親兵騎着馬跟着沿河岸北上二十多裡,天色都快黑了,這兒又是一處工地,遠離河岸的地方還紮有軍營,到了營門口,就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黑臉紫袍中年人,率一群下屬官吏迎了出來。
“不知章相公前來,孫某有失遠迎呐!”來人正是孫行友,他去年冬到任,與章钺見過一次。
“不必拘于俗禮,眼下開春冰河解凍,修治河道得抓緊呐!按說就用兵水師行船,應該先修浮滹河才是,孫使君卻先修運河,工程量太大,這樣能來得及嗎?”章钺也不客套,開門見山直言其事。
“時間是有點緊,不過某就莫、赢兩州到北面這一塊水網密布的狐狸澱都查看過,這段運河也很重要,疏通後可在樂壽分流,一路到新城,一路到淤口關。而浮滹河水量很大,要修的地方隻有五處,可以容後,而這邊兩條水道可是有二十多處堵塞,某便先難後易,主要就是本地人口少,青壯民夫不足,修河用糧以及工具器械還得從武強那邊支用。”孫行友愁眉苦臉地說。
這邊一塊地方還是去年冬才收複,正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态,章钺也能理解,隻能稍後看能不能從鄰近的滄州、冀州想辦法了。估計到二月就會爆發戰事,章钺有點擔憂,便問道:“年關邊境出奇的安靜,沒收到什麼消息,最近幽州遼軍有什麼動靜嗎?”
“小道消息有,無非是小民謠傳周軍要北伐,遼東和大同府有援軍前來什麼的,那些當不得真,沒什麼重要的情報。這營外風大,章相公請随我進營。”孫行友看起來晚上是不打算回城,軍營内士兵仍在值守,沒什麼動靜。
進了中軍大帳,孫行友引章钺落坐,喊了一名婢女進來上茶。章钺暗暗皺眉,這個孫行友真是貪圖享受,在外督修工程還帶婢女伺候,不過卻不好說什麼。
孫行友在帳内一角的行李箱籠内找出一支卷軸,解開系緊的麻繩在桌案上展開,居然是一副河北地圖,上面大大的“幽州”兩字一下吸引了章钺目光。
“這副地圖是某當年在易州任上親手所繪,聽說章相公擅長此道,恐怕入不得方家法眼吧?”孫行友微笑着說,卻是不露痕迹,恰到好處地拍了個馬屁。
“隻要河流山脈城池标注清楚就大體可用,年關閑着無事,也整理了一副地圖,做了個沙盤卻是都沒帶來。”章钺略有得色地微笑,但他的地圖沙盤在李多壽那兒收管着。
“呵呵……某先說說幽州,現在時人說起幽州是個泛稱,在唐時燕山以南,拒馬河以北劃分有幽、薊、平、檀、妫五州,至于東面營州,西面蔚、應、代諸州屬遼國西京大同府,恐怕不是這一戰的事,就暫且不說了。
遼軍得到河北這一塊後,将薊、檀兩州并入幽州,稱之為南京、析津府,并設有南京路轉運使司,由樞密南院常駐,現任的南院大王還是蕭思溫;而妫州到長城龍門口那一帶與關外草原一起都并入了奉聖州,那是隸屬西京路的;而平州因為産鐵、産鹽,漢戶比較多,平州路錢帛使司也仍是耶律敵祿,便是楊衮此人。所以我們主要的戰略目标就是拿下南京、奉聖州、平州三地即可。”
“孫使君這說的是行政區劃,某想知道的是兵力布防情況。”章钺點點頭,這些他是知道一點。但對于遼國内部的情況,章钺就不太了解了,當下便問孫行友,武人談到這方面的事,總是頗有興趣的。
“軍隊的基礎在于後勤,不能不先說行政呐!”孫行友苦笑,又道:“因這三地區劃較大,所以各設了一提轄司,下有石烈、瓦裡、抹裡、閘撒等官職機構,提轄司這個官衙統兵員額彈性非常大,從五千到一萬五,分為蕃漢兵,這是照莊宗同光朝來的。所以這麼說你就估算得到,大概有常駐蕃漢軍力三四萬。如果加上蕭思溫、楊衮本部,駐兵最多不會超過六萬,再去漢兵,正兒八經的契丹遼軍可能隻有三萬。”
“這是日常情況,戰時應該會有增兵,從去年冬到現在,上京臨潢府怎麼也會作出反應了吧。”章钺尋思着說,但現在還沒什麼準确情報。
兵馬未動,哨探先行,雖然早在去年戰後回滄州時,章钺就派了樂平陽、莊少北上幽州,刺探遼軍關防兵力後勤,若有可能的話,甚至是策反幽州漢軍等。但拒馬河兩岸都駐有重兵,情報要傳遞回來是比較麻煩的,可能要到大軍入境後才能再聯系得上。
其實也可能從渤海灣繞海路入滄州,但章钺到滄州任上時間太短,對海上水師的準備不足,沒有超過兩千料的戰船隻能走内河。哪怕是有一支小規模水師,也能有很大的迂回主動。
不過渤海灣内,一般季節都是風平浪靜,對船隻的要求不高,想到這些,章钺有點坐不住了。滄州鎮軍都配有一定的戰船,内河作戰都沒問題,就不知渡海作戰怎麼樣,當下心中暗暗決定,這次巡視完後,回去一定要盡快做這方面的準備。
PS:寫得不順,很晚了才寫出一章,隻好加長了,明天得空就補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