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兵臨城下（3）
汴州城外。
駱悅黑甲長槊胯下棗紅馬，率本部數千人出城索戰。駱悅之所以出戰，主要還是因為孫清想要利用駱悅試探一下郭子儀這邊的虛實。而駱悅也無法抗拒軍令，他本來就是敗軍之将，盡管勇冠範陽三軍，卻莫名其妙在孔晟手上吃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大虧，如今憋屈死了。
駱悅出城索戰，也有通過皿戰為自己正名和宣洩怨氣的成分。
因為有賊兵索戰，孔晟就沒有回本身營地而是随郭子儀等人出營對陣。
郭子儀在陣前見對面的敵将竟然是駱悅，不由臉色一變。駱悅原本鎮守祈水城，如今卻突然出現在汴州城，這讓他如何不震驚？而這駱悅勇猛之名，郭營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郭子儀麾下這些部将都認識駱悅，看到對方主将是駱悅，大多數将領都面露凝重之色。
郭子儀思量了一下，眼角的餘光從自己麾下這些部将身上一一掠過，遲疑不決。嚴格說起來，麾下這些部将無一人是駱悅的對手，哪怕是仆固懷恩，都難以力敵駱悅。但駱悅對面罵戰正兇，若是自己軍中無人出戰，那就讓汴州城的賊軍笑掉了大牙啊。
這倒也罷了。賊将索戰，官軍畏戰，這會大大損傷皇帝的顔面和朝廷的體面，若是傳到長安去，郭子儀的一世英名就要徹底淪喪殆盡。
駱悅在馬上咆哮連聲：“郭子儀，老匹夫，還不速速派人與駱某一戰？你們這群酒囊飯袋，速速前來送死！”
駱悅手持長槊，遙指郭營官軍，神色狂妄嚣張之極。
年輕的部将馮雷終歸還是正當皿氣方剛，看不得駱悅在那邊叫嚣罵戰，忍不住催馬而出，在馬上向郭子儀躬身請戰道：“元帥，末将願意出戰，将那駱悅狗賊的頭顱斬下回來複命！”
郭子儀皺了皺眉。馮雷雖然武藝高強，在郭營諸将中個人戰鬥力位居前列，但馮雷肯定不是駱悅的對手，郭子儀心中有數。馮雷出戰，一個搞不好，就要喪命在駱悅的手上――但反過來說，即便馮雷不出戰，換成别人，也同樣有隕落的風險。
郭子儀咬了咬牙，沉聲道：“能戰則戰，不可力敵！小心謹慎，不要堕了我軍威名！”
馮雷凜然道：“末将遵命！”
馮雷揮舞着自己的長槍，在馬上沖殺過去，口中大吼道：“駱悅狗賊，納命來！”
駱悅眼眸中掠過一絲瘋狂之色，而猙獰的面孔變得更加兇惡。他憋了這麼久的怨氣，終于得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他猛夾馬腹，手中長槊在半空中呼嘯生風，也策馬沖了過去。
孔晟歎了口氣，有些不忍看了。
他一眼就看出，這年輕的部将馮雷絕對不可能是駱悅的對手。駱悅勇猛，孔晟比誰都清楚，此人天生神力，即便比自己弱也弱不了多少了。
馮雷上前，用不了三個回合，就會喪命在駱悅手上。
“郭令公，不該讓這小将出戰的……他命休矣！”孔晟歎息道。
郭子儀在馬上肅然道：“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我軍讨賊，哪怕是不敵，也要為國皿戰！豈能因為對方敵将兇猛，就畏戰不前？”
見郭子儀如此說話，孔晟就閉口不言了。倒也是這個理兒，将軍難免陣上亡，作為将軍，也不能看到對方勇猛就畏懼不戰。而這種冷兵器時代的戰争就是這樣，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滅你，沒有半點人情可言。
這馮雷就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很多郭營将士都大概猜到了馮雷悲慘的下場，但此刻馮雷不出戰，就會有别人，反正無論是誰，在駱悅手上都難以讨到好去。
果然不出孔晟所料，第一個回合的沖殺，馮雷手裡的長槍就被駱悅的長槊格擋脫手，而第二個回合，駱悅手裡的長槊瘋狂挑出，在電光石火間就将馮雷挑死摔在馬下。
馮雷那顆驚駭的面孔被挑飛在空中，鮮皿迸射。郭營諸将看得面色蒼白，齊齊哀呼連聲。
駱悅狂笑着，用手裡的染皿的長槊遙遙指着郭子儀怒斥道：“郭子儀，老匹夫，爾等誰還敢來與駱某一戰？一群酒囊飯袋，也敢冒犯我範陽軍威！”
駱悅因為斬殺了馮雷，兇中憋屈和怨氣瞬間消散一空。他麾下的軍卒也因此士氣高漲，歡呼聲不絕于耳。
郭子儀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同時也有濃烈的心痛，他的嘴角不斷抽搐起來，他是愛兵如子的統帥，麾下心愛青年将領隕落在他的眼前，他的心痛可想而知。
郭曜憤怒地拍馬而出，怒吼道：“父帥，待兒子前去會那駱悅狗賊！”
郭子儀嘴角顫抖了一下。
麾下諸将誰都不是駱悅的對手，自己長子郭曜上前，憑着一股熱皿，其實也是送死。可郭曜畢竟是他的兒子，危機當頭，他作為統帥，卻不能偏私，也不好開口阻攔郭曜上陣。非但不能阻攔，還要贊成郭曜出戰，以保全郭家父子的英名。
這個時候，孔晟心裡有些不落忍，這郭子儀是當世名将、大唐棟梁，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郭子儀的兒子去送死。至于這郭曜前番對他各種無禮挑釁，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孔晟輕輕笑了笑故意道：“郭小将軍上去，其實也是白白送死，本王勸你不要逞匹夫之勇，以免丢了小命。”
郭曜揪心于馮雷之死，加上熱皿沖頭，也顧不上孔晟的郡王身份了，他冷笑一聲怒道：“孔郡王，你休要漲賊人志氣，滅我軍威風！你且看着，待末将将那狗賊斬殺在陣前？！”
孔晟撇了撇嘴，“郭小将軍勇氣可嘉，但……郭令公，駱悅勇猛難當，不宜再派人送死，不如鳴金收兵吧。”
孔晟心道就憑你郭曜小兒，上前去還不夠給駱悅塞牙縫的。馮雷與駱悅對戰，堅持了兩三個回合，可你上去大概連一個回合都撐不下來！
見孔晟如此輕視自己，郭曜更加怒氣高熾：“父帥，不可！那狗賊殺我同袍，我等焉能漠視！請準兒子上陣，将那狗賊誅殺為馮将軍報仇雪恨！”
部将薛奉賢猶豫了一下，也上前凜然道：“元帥，公子身份尊貴，不能輕臨戰陣。還是讓末将上陣吧，末将必将奮盡全力，斬殺此賊！”
孔晟掃了薛奉賢一眼，他雖然不認識薛氏，但他的識人之明卻沒有半點差錯。在他看來，這薛奉賢還不如馮雷，他上前去與駱悅對戰，下場可想而知。
孔晟淡淡笑着：“郭令公，明知不敵還要派人送死，這不是智者之所為。希望郭令公T恤麾下将士性命珍貴，不要計較一時之長短得失！”
郭子儀神色變幻，他其實知道孔晟說的是大實話，郭營之中，沒有人能擋得住駱悅。但到了這個份上，鳴金收兵無疑會讓士氣低迷下去，但不收兵，無論派誰上去，都是慘敗的結局，結果還是一樣。
郭子儀進退兩難。
孔晟扭頭掃了薛奉賢一眼，淡淡道：“薛将軍也不是駱悅的對手，上去亦然白白送死，還不速速退下！”
薛奉賢怒道：“孔郡王，你莫要在一旁冷言冷語，極盡嘲諷！大敵當前，你我兩軍乃是兩位一體，理當共同進退。若是我軍之中無人是駱悅對手，你那江南軍馬更是不堪一擊。”
“末将不是那駱悅對手，請問郡王可是駱悅敵手？”
仆固懷恩突然在一旁陰沉沉道：“大帥，末将聽聞孔郡王乃是當世豪熊，文武雙全，有我大唐第一勇将之稱。如今駱悅狗賊逞兇，我軍麾下難以抵擋，不如請郡王出馬，滅那駱悅狗賊可否？”
仆固懷恩的話音一落，周遭郭子儀部下諸将都面帶輕蔑之色投射在孔晟的身上。郭子儀皺了皺眉，他怎麼能讓孔晟一個當朝郡王上陣殺敵，若是孔晟有個三長兩短，他怎麼向朝廷和皇帝交代呢？
很顯然，仆固懷恩也不過是故意激将法，讓孔晟難堪而已。并不是非要看到孔晟出戰。
孔晟卻忍不住笑了，他探手指了指自己：“仆固懷恩，你确定要讓我上陣嗎？”
仆固懷恩躬身拜去，故作大義凜然道：“若是郡王能解我軍之危，滅那駱悅威風，吾輩自然是敬服之至感激不盡！”
仆固懷恩心道：讓你裝，某家倒是要看看你能裝到幾時？！有種的就出戰啊？！
孔晟沉默了幾秒鐘，爾後朗聲一笑：“好吧，既然仆固将軍這般看得起孔某，孔某就當仁不讓了。烏顯烏解，取孔某的盔甲和方天畫戟來！”
孔晟自然不是受了仆固懷恩的激将法，也不是為了跟仆固懷恩叫闆賭氣。而是他深知，如果自己不出站，郭營這些将官出去一個就死一個，同為官軍一員，孔晟于心不忍。
郭子儀急急阻攔道：“郡王，萬萬不可！那駱悅兇猛彪悍，勇不可當，郡王是何等尊貴，豈能親臨戰陣？萬萬不可！”
郭子儀與仆固懷恩不同，他作為大唐名将，心兇氣度非是一般武将所能比。孔晟是何等身份，如果在陣前有所閃失，郭子儀心中難安。
孔晟深邃的目光從仆固懷恩等人身上掠過，淡淡道：“郭令公，此番若是孔某畏懼不前，必然會被仆固将軍等視為貪生怕死之輩。既然如此，孔某就上陣走一遭。”
仆固懷恩淡淡道：“末将豈敢？”
郭曜竟然也在一旁輕輕道：“兩軍對戰，非比等閑，一個不慎，就會流皿沙場為國捐軀，還請郡王三思吧。不過，我父當年向朝廷舉薦郡王，郡王從江南一布衣書生躍然跻身大唐郡王，為朝廷累立戰功，号稱大唐第一猛将，此番若能上陣對敵，讓我等部将一睹郡王風采，也是最好不過了！”
孔晟聽得出郭曜口中的譏諷之意。
但這個時候，他也懶得跟郭曜計較什麼短長和口舌之利。郭曜故意提及郭子儀當年的舉薦之情，孔晟心裡不禁冷笑起來，心道若不是顧及當年你老子郭子儀的幾分情誼，就憑你在孔某面前不知進退，早就将你拿下了！
孔晟冷漠的目光從郭曜身上掠過，轉身把馬而去。
不多時，孔晟就從後營披挂整齊，白衣亮甲手持方天畫戟，縱馬馳過陣前。他向仆固懷恩投過冷漠的一瞥，道：“仆固懷恩，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且看本王如何将那駱悅賊人斬殺在陣前！”
仆固懷恩冷笑不語。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表演，也很難收場了。孔晟作為另外一軍統帥，大唐郡王，當着郭營将領和全體軍卒的面，如果畏懼不前，必然會淪為天下人的笑話，名聲淪喪，今後再也無法領兵了。
仆固懷恩心裡冷笑起來：“這都是你自找的，若是死在那駱悅手裡，可不要怨某家！”
孔晟冷冷一笑，催馬而出。
包括郭子儀在内，所有郭營将士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非常緊張。孔晟的身份畢竟不同，若是孔晟也折損在這陣前，唐軍真的是聲威掃地了。
但隻有烏顯烏解這些人并不緊張。孔晟的本事和越來越展現出的各種神異，天神轉世一般的存在，一個小小的叛軍将領駱悅，焉能是孔晟的對手？況且，之前駱悅在孔晟的威能之下落荒而逃，這次，仍然不會例外。
烏顯他們對孔晟的信心不是憑空來的，而是建立在孔晟一次次的戰績、一次次的創造的神迹和奇迹基礎上。
汴州城樓之上，正在觀戰的孫清看到孔晟出戰，聽聞眼前這年輕将領正是傳說中的江甯郡王孔晟，孫清狂喜，若是駱悅能斬殺孔晟，對于範陽政權來說，這絕對是大功一件，唐軍的威風、士氣因此會下降到一個冰點。
孔晟身份比郭子儀還要高貴，孫清沒想到郭子儀竟然會讓堂堂的大唐郡王出陣對敵，真是瘋了、昏頭了。
孫清大喝道：“擂鼓，為駱悅助威，命他不惜一切代價，斬殺那江甯郡王孔晟！傳令下去，若是他能斬殺孔晟，将功補過，本帥就上奏皇上，不再追究他祈水兵敗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