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眼角的餘光從身側李萱的冷然秀美的容顔上掠過,見她嘴角噙着成竹在兇的淺淺笑意,便恍然大悟:來的定然是李萱的人馬了。但很顯然,李萱麾下的商隊不可能來得這麼快,這分明就是李萱提前布置在楚州一線的後援。
而看樣子,她提前布置的後緣也不止這一枝。也正常,她這一次下江南販運糧草,事幹重大,為了成功将收購來的糧草秘密運輸回江北,她堪稱是嘔心瀝皿、費盡心機。所有的“疏漏”和細節都考慮到了,也都安排了後手,惟獨孔晟這枚橫空出世的“棋子”,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果然,那二十多騎飛馳而至,馬上的騎士手持陌刀、身着黑衣勁裝,殺氣騰騰、面色冷肅。打頭的一個,翻身下馬,向着李萱的方向畢恭畢敬地跪拜了下去:“張昭護衛來遲,還請公子恕罪!”
李萱神清氣爽地在馬上擺了擺手,淡然道:“辛苦了。”
說完,李萱看也不看那廂虎視眈眈的南宮望的水寇人馬,隻是向孔晟嗤笑一聲低低道:“小賊,你沒想到本郡主還有後援吧?好了,如今這是你們與洪澤水寇之間的争鬥,本郡主就不再攙和進去了。若是你此番能逃過這一劫,你對本郡主的諸多冒犯,你我之間的恩怨,我不為己甚,就一筆勾銷了。”
李萱幸災樂禍地掃了孔晟一眼,笑吟吟又道:“這是你這小賊自作自受,又怨得了誰呢?!”
說完,李萱縱聲大笑,打馬就馳向了自己的人馬隊伍,與孔晟等人分道揚镳了。
孔晟神色平靜冷漠,沒有被李萱的嘲諷和落井下石觸怒。李萱對他懷有頗多怨恨,此刻能保持觀望狀态,而不是與水寇合兵一處向自己這些人下手,已經算是“高風亮節”了。女人都是記仇的動物,孔晟沒奢望李萱能以德報怨反過來助自家扛過這一劫難。
那邊的南宮望及其手下百餘下屬,目帶警惕地凝視着突兀而至的這二十多騎,微微有些緊張。别看張昭這些人沒有着官軍服色甲胄,但無論是訓練有素的陣型還是寒光閃閃的陌刀,都足以說明他們的非凡來曆。
李萱輕蔑地望着南宮望,揚着馬鞭淡淡道:“兀那賊寇,這是爾等與孔晟幾人的仇怨,某家的人不會參與,就作壁上觀,任憑你們自行了結吧。”
說完,李萱就帶着自己的騎兵隊緩緩後退了數十米,将整個即将變成戰場的曠野之地給讓了出來,也沒離去,真真正正是做起了壁上觀。當然,至于是作壁上觀還是要看鹬蚌相争坐收漁利,其實就不好說了。
南宮望嘴角一抽,優雅的臉色微微一變,仰天清嘯一聲。
站在他身側的書童旋即揮了揮手裡的三角令旗,水寇陣型悄然演變,以紫衣虬髯大漢為首,數十名壯漢從兩側繞出又如同一字長蛇快速彙合,揚着鋼刀調頭再次将孔晟四人包圍在其中,而剩餘的一半人馬則繼續在原地列陣,對李萱的下屬騎兵隔着百餘米的距離遙遙相對,嚴陣以待。
南宮望走出涼棚,上了一匹紅如火焰的高頭大馬。他緩緩打馬而行,一人一馬屹立在山坡下,向孔晟冷冷一笑道:“若是你肯交出謀害我家兄弟的元兇,山人可以網開一面,放你們其他人一條生路。如若不然,刀劍無眼,你們便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南宮望手下的數十青衣水寇爆喝着,手裡的鋼刀高高舉起如林,在明媚的陽光下反射着冷酷無情的光澤。那紫衣虬髯大漢更是殺氣外放,手持亮銀槍騰身上了戰馬,擺出了待戰的架勢。
南宮望也沒有誇大其詞,隻要他一聲令下,他的這些手下就會變成一股鋼鐵洪流瘋狂地席卷過來,以摧枯拉朽之勢将孔晟四人就地淹沒斬殺。
力量對比真的是太懸殊了,這樣的戰鬥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南宮望的話隐藏着諸多暗示。在南宮望看來,隻要孔晟能交出兩名下屬作為“擋箭牌”,好讓他對手下的兄弟有個交代,這事就算是撩過去了。
雖然南宮望的隊伍人數衆多,占據着絕對優勢,但南宮望是一個天性謹慎之人,半路裡殺出一隊程咬金來,雖然對方号稱置身事外作壁上觀,但南宮望卻信不過李萱。事實上,李萱方才還與孔晟等人一路,不是她說摘清就能摘清的。
萬一這些人有什麼詭計,自己麾下這百餘名兄弟可經不起折騰。為兩名水寇喽啰報仇其實多半是面子上,對于南宮望這樣的上位者來說,不得不為之,因為這關乎着人心凝聚。可要讓他拿整個隊伍去冒險,又不現實。
所以,南宮望攜要挾之勢提出折中之策,算是一種解決的辦法。隻要孔晟肯交出兩人來應應景,平息下水寇的怒火,南宮望也就準備罷手。
李萱的屬下雖隻有二十多人,卻一望可知都是骁勇善戰的官軍騎兵精銳,一旦這些人趁己身與孔晟沖突的當口趁火打劫,掩殺過來,縱然南宮望不怕,但也會吃大虧。
因此,南宮望終歸還是懷着對李萱這二十多騎的深深忌憚,這是他主動“降低姿态”的一個關鍵因素。
在南宮望看來,這已經算是拿出了最大的誠意、網開一面了。隻要孔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他的意味深長。
李萱心頭微微一動,精巧的柳眉兒輕輕一挑,心裡彌蕩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知道是應該為孔晟感到僥幸和慶幸,還是應該感到失望透頂。
烏顯烏解兄弟倆聽了南宮望的話頓時面若死灰之色。尤其是烏顯,臉色煞白,肩頭都在顫抖起來。兩個人又不是傻瓜,哪裡還能不明白,若是要選犧牲品,必是自己兩人。若是孔晟将自己兄弟推出去當替罪羊,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落入這群水寇手裡,這條命肯定是保不住了。刹那間,烏顯烏解兩人心灰意冷,難以自持。
穆長風眸光一閃,他湊了過去伏在孔晟耳邊小聲道:“公子……”
穆長風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孔晟就神色凝重地斷然搖了搖頭:“穆兄,不要說了。若是有過,首罪之人應該是我。孔晟雖然不是什麼蓋世豪傑,但也絕對幹不出這種犧牲兄弟朋友苟全自己性命的龌龊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