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初塵自幼孤苦,被範雲聰收養長大。
她随範雲聰遊俠江湖,後來又嘯聚山林,養成了豪爽不讓須眉、敢愛敢恨不拘禮法的強烈個性,根本不能以普通世俗的眼光和價值觀去衡量她的心态言行。
不光是她,南宮望也是如此。南宮望因為體質特殊,不能習武,範雲聰知他兇懷大志,就将兵法韬略奇門雜學傾囊相授。
聶初塵微微有些緊張地等候在院中,熱切的目光緊緊投射在閨房門口。但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在内的孔晟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時間久了,聶初塵有些不耐煩,嬌俏的嘴唇咬了咬,暗暗拿定了主意——哪怕是孔晟無法補齊師傅範雲聰留下的空缺詩,也不打緊,不影響她要招孔晟為壓寨夫婿的決定。
反正無論怎麼樣,孔晟這個“車門山寨的第一先生”是沒跑了。
聶初塵一念及此,妩媚的臉蛋微紅,但她還是馬上擡步走向了自己的閨房,行走間正考慮如何跟孔晟直截了當地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不料卻與孔晟撞了一個當面。
啊?!聶初塵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才避免了與孔晟面貼面、身貼身撞在一起的各種尴尬。
孔晟的神色卻分明有些複雜,範雲聰留下來的這兩首空缺詩無非就是兩首藏頭詩、藏尾詩,通讀詩篇,前後連貫并加以聯想,再稍稍予以字面上的斟酌推敲,孔晟很容易就将兩首詩補齊了。
聶喬所居空山觀,
氏孫宴罷曲江池。
初離蜀道心将碎,
塵生宮阙霧濛濛。
積劫修來似煉金,
書中自有顔如玉。
為姑偏忌諸嫂良,
漏聲相将無斷緣。
簡而言之,湊出來就是“聶氏初塵、金玉良緣”八個字。孔晟補出這八個字,心裡焉能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不過這範雲聰的文化底蘊太一般,他所作的這兩首詩,前面一首勉強通順流暢,後面一首就差遠了,不但缺乏工整規範的對仗和意境悠長的格調,都不押韻,讀來很别扭繞口。
“小師弟,吾師留下的空缺詩,你可補齊了嗎?”聶初塵深吸一口氣,嬌笑道。她沒有惺惺作态,而是用火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孔晟。
孔晟有些無奈,也微微回避着聶初塵熱切的目光。
他對聶初塵連好感都談不上,怎麼能談婚論嫁?這也太扯淡了。他突然想起了傳奇小說中的樊梨花招夫情節,聶初塵或者有點像樊梨花,可他畢竟不是薛丁山呐!
“聶師姐,這是我補的詩篇,請你過目。”孔晟定了定神,将手裡的紙張遞了過去。
他本來以為聶初塵會接過去仔細看看,但聶初塵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孔晟補齊詩的文稿塞在腰間,笑吟吟地望向了被孔晟擱在門口的那柄反射着幽幽寒光的方天畫戟又道:“小師弟,這杆方天戟,我看你用的甚是趁手,從今兒個開始,它就是你的兵器了。”
其實這話方才已經說了一遍了,再重複無非是“老調重彈”,繼續方才那個沒有說完的話題。
孔晟笑了笑,繼續故作婉拒:“聶師姐,這是令師的心愛之物,孔晟無功不敢受祿。”
聶初塵柳眉一挑:“這是吾師留給我的東西,便是我的嫁妝!小師弟,與其去那河南道白白送死,倒不如留在這車門山上,你我珠聯璧合,與這手下的數百兄弟聚義山林,無拘無束,該是何等的逍遙快活?!”
“我師父說過,這世間能舉起方天畫戟和補齊詩篇的人,就是我聶初塵的如意郎君。”聶初塵說到此處,妩媚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浮起兩朵紅雲來,但她還是落落大方地繼續道:“若是你不願在車門落草,我也可以陪你仗劍天涯,從此你我夫唱婦随,行走天下行俠仗義。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你莫要推辭。”
聶初塵說完,眸光更加熱切,緊緊凝視着孔晟。
她的話坦然而直白,除了女兒家天生的那些許羞澀之外,她并未感覺自己如此當面招夫有什麼不妥。她的價值觀和邏輯其實很簡單,她覺得孔晟符合她的擇婿标準,又無獨有偶地與範雲聰的“設計”不謀而合,這分明就是兩人有緣。既然有緣,她又有意,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肯定不能錯過。
聶初塵的“毛遂自薦”和足夠大膽的當面表白,直接到一個令孔晟錯愕的程度。以他的城府和沉穩,都感覺有些尴尬了。
若是旁的女子如是說,或許會給人一種不知廉恥的感覺,但在聶初塵娓娓道來的口中,這番話卻是那麼的真誠和自然。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微微後退了兩步,借着踱步的當口将自己尴尬的神色掩飾了過去。
他心裡很明白,以聶初塵的性格,若是自己當面拒絕她,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徹底決裂、翻臉成仇。但……要讓他娶這樣一個連好感都遠遠談不上的女子,又太荒誕和滑稽了。
孔晟擡頭望向了漸漸暗下來的天際,夕陽完全下山隐沒在茫茫雲海深處,淡淡的薄霧和夜幕徐徐籠罩下來。西北風沒心沒肺地刮着,一股冷氣順着脖頸竄進身體,他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然後下意識地裹緊了披風。
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抱怨那從未謀面的大俠範雲聰。為女徒弟婚姻大事着想無可厚非,可你弄出這些花樣來幹嘛?一杆方天畫戟、一個粗鄙的空缺詩錦囊、兩三句暗示誘導的話,就變成了上天注定的緣分?
他不信這些無所謂,重要的是聶初塵奉若圭臬。
“你怎麼不回答我?你莫非嫌棄我是山賊?這也不打緊,我在車門為寇,不過是遵師命暫時栖身而已,你我成婚後,我便将這山寨大頭領的位子讓給南宮師兄,然後伴你行俠天下!”聶初塵大咧咧地揮了揮手,又道:“至于你那勞什子的什麼芝麻小官官位,又有什麼好留戀的?”
“河南道是安祿山叛軍的地盤,那些所謂朝廷的大官不是逃跑就是投賊,你孤身一人前往就是自尋死路!”
孔晟聞言,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好言婉拒,盡量不要觸及聶初塵的敏感神經引發她的強烈反彈,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進耳中,緊接着,南宮望清朗的聲音就撲面而至:“師妹,孔師弟與江南楊使君的女兒鴛盟早定,你這樣豈不是強人所難嗎?或者,逼迫着孔師弟移情别戀做那薄情的負心之人?”
不能不說,南宮望心機深沉,熟稔聶初塵的性子,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就切中了她的軟肋,若是他直接說聶初塵逼婚,隻能讓聶初塵惱羞成怒當場翻臉。
聶初塵聞言沉默了片刻。
她旋即柳眉一瞪,擡頭望向了南宮望,即沒有發火也沒有絲毫的難為情,道:“師兄,那有什麼打緊?好男兒大丈夫三妻四妾者不計其數,隻要師弟不反對,我便與那楊氏女共侍一夫又能如何?!”
這回輪到南宮望無比驚訝了:“師妹,你竟然肯與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别看聶初塵隻是山賊頭子、出身綠林草莽,但樣貌出衆、箭術高強,在這江南江北的綠林中更是豔名遠播,仰慕她姿色和武藝的江湖中人多如過江之鲫,可聶初塵心高氣傲眼高于頂,尋常男子根本不入法眼,而她今日竟然為了孔晟而自降身段,要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南宮望感覺意外之極。
聶初塵清澈幽深的目光微微有些閃爍,漸漸變得堅定執着起來。她是豪爽大膽的女子,也有常人不及的心思細膩,當她意識到孔晟是她等候已久的良配、文才武功以及人品無一處不讓她暗暗心動,而一旦錯過就極有蹉跎一生的可能,就當機立斷了。
反正這年頭哪一個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皇帝有三宮六院,王公貴族妻妾成群,盡管她不拘禮法性格豪放,卻終歸還是生活在這個時代,從一開始,她壓根就沒指望孔晟能隻娶她一個。
呃。孔晟聽得是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