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大海。
航行一天也不一定能看到一艘船。
梅千燈站在甲闆上,望着平靜湛藍的海面。
你不知道如此安甯的大海會維持多久,或許下一個眨眼的時間就變天,驚濤怒浪,狂風暴雨,運氣不好,頃刻之間便能使一艘小船被吞沒。
錢萬三的船,船工梅千燈都熟悉。他們都不知道宮裡的事情,此時見到一身男裝的梅千燈,依舊叫她梅管家。但這些船工隐隐察覺到,梅管家和之前不大一樣,好像變得更厲害了。
她就往那一站,氣場很足,但不吓人,隻讓人醒神三分,不敢出差錯。
舵手的小徒弟過來找梅千燈:“梅管家,還是繼續等嗎?”
“嗯。”梅千燈也不解釋。
她已經讓幾艘船在這片海域徘徊兩天一夜,但沒有告訴他們要等誰。
夜幕降臨沒多久,海上起霧。海霧裡隐約有一個亮點,漸行漸近後看到是一艘通體火紅的大船,船頭雕刻一隻朱雀,朱雀的眼睛不知用了什麼寶石鑲嵌,能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綠光。
狄家軍第一次出海,并不知道這是什麼人的船,隻本能地全員戒備起來。錢家的船工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管家大人!紅海盜來了!我們要不先撤吧?”
梅千燈搖頭,“給我備一艘小船,我要過去。”
說罷,她從袖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信号彈,朝海盜船的方向放了一個。原本如猛獸窺視獵物的海盜船頓時收斂了殺氣,也慢悠悠在梅千燈對面不遠處晃蕩起來。
偷偷跟着狄四娘上船的張虎寶湊到梅千燈旁邊,壓低聲音問:“我說皇後娘娘,你等了兩天該不會就是在等海盜吧……”
“嗯。”
她要一開始就說出來,怕大家緊張。
張虎寶拉住她:“皇後娘娘啊,你可千萬千萬小心點,要是你過去以後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幾船的人就隻能直接跳海了。”話音還沒落,被狄四娘一腳踹開。就你屁話多。
梅千燈一個跟班都沒帶,背了個神神秘秘的包袱,隻點了個船工幫她劃船。
狄四娘和張虎寶眼睜睜看着梅千燈乘着如滄海一粟的小船到了那艘詭異的大紅海盜船下,有海盜扔了一根繩子下來,梅千燈一拉一拽,腳尖輕點幾下船壁,眨眼已經上賊船。
“诶,臭婆娘,你說要不要讓船長把船靠過去點?”
“我看可以……”
旁邊的船工聽見了,連忙阻止:“使不得!靠近了紅海盜會使大炮轟咱們,一轟一個咕隆,三下船就沉了!”
“……”
這麼彪悍,皇後娘娘也趕去?!
那廂,梅千燈一跳上甲闆,就遭人偷襲。如鬼魅的偷襲者緊咬梅千燈,虧得女俠功夫好,也是有備而來,打得遊刃有餘。她時退時進,與對手若即若離,最後看準時機,趁來人不注意,拎着他的後衣領就要往船外丢。
“别别别,我不會遊泳!”那偷襲者抱住欄杆不撒手。
此時能看清,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打扮的像是花孔雀,人倒是不醜。白白淨淨,一點不像是與海盜有關系的。
梅千燈松手,“二當家。”
“小管家你身手又長進不少!”
“二當家終年在海上漂,人和功夫都像無根的浮萍,不紮實。”
被梅千燈稱作二當家的,是紅海盜的老二,名紅厲羽。他的大哥紅寒貧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紅海盜頭兒,曾經有人被抓以後拍馬屁,說紅寒貧是海上的無冕之王。此話也不假。紅海盜這幾年發展極快,像條珍珠項鍊一樣把婆曳套進去,海上四面八方都有他們據點,并不停變換陣容,多是晚上出沒,讓人措手不及。
而紅海盜之父當初隻是個流寇,被婆曳追殺逃到了海上,據梅千燈所知,紅寒貧和紅厲羽是從海難中幸存的孤兒,紅父看見海上飄着一個桶,撈起來發現了七歲的紅寒貧,紅寒貧懷裡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弟弟。紅父收養了他們,是紅寒貧一手壯大了紅海盜。
紅老二道:“就會欺負我,有本事和我哥比比。”
“二當家能不能帶我去見你大哥?”
梅千燈和紅厲羽關系不錯,但是與紅寒貧并無交集。那時候錢萬三怕自己的船和貨被劫,特意讓梅千燈帶着錢送上門要交保護費,就是找的紅厲羽。紅厲羽單方面相談甚歡,就認下了梅千燈這個朋友。
紅老二強調,是好朋友!
沒辦法,梅女俠走到哪兒都招人喜歡。
紅厲羽驚訝:“你找我大哥何事?”
“你上回不是說你大哥好像暗戀婆曳的皇女嗎?”
“對啊!我哥那個老光棍,惦記着人家皇女又不說,要不是上次我偷偷發現他書房裡藏着人家的畫像,還一直蒙在鼓裡呢。”紅厲羽說起這事兒就來勁,實在為他哥操心。
梅千燈笑了,那笑眯眯望着紅厲羽的樣子,讓紅厲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喂,你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我有個辦法,讓你大哥娶上心儀的媳婦。”
紅厲羽眼睛亮了亮,去勾梅千燈的胳膊,“你先告訴我呗。”
這二愣子并不知道梅千燈是個女的,勾肩搭背好不自然。梅女俠也不介意,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恢複嚴肅臉:“不行,我要跟你大哥談。”
“行吧行吧,我帶你去。”
紅厲羽命人調轉船頭,直奔紅寒貧的方向而去。
梅千燈臨行不忘讓紅厲羽派人去錢家船上隻會一聲,隻說自己去去就回。
狄四娘和張虎寶趴在船欄杆上眼睜睜看着紅海盜的船駛離。
張虎寶:“怎麼辦,皇後娘娘被海盜抓走了!”
狄四娘揪住張虎寶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你快想辦法啊!你這京城土匪怎麼打不過海土匪啊!”
他要退婚!退婚!
京城,楚荀還不知道海上的情況。
正在和太後娘娘一起選大婚時候要穿的禮服樣式。
太後娘娘翻看尚宮局送來的畫冊,有些眼花缭亂:“你說千燈喜歡什麼樣的?”
楚荀私以為梅千燈穿每一套都好看,最好都做了,以後每天晚上在房裡換一身喜服等着他,晚晚都是洞房花燭,日日更健康!
“梅千燈喜歡簡單的,就挑這一套簡單大氣的吧。”到時候洞房,朕提槍上陣親自去脫起來也好快點。
“荀兒你傻笑什麼?”
楚荀正經回答:“母後,朕這是歡喜之情溢于言表,太高興了。”情不自禁,根本控制不住。
他家媳婦啥時候才回來呢!
梅千燈很順利就見到了紅寒貧。
紅海盜的老大是個面容冷峻的大男子,光是在房間裡坐着看并不讓人覺得此人是海盜,倒是更像貴族子弟。
這位大哥掃你一眼,膽子小的肯定會腿軟。
梅女俠卻不是普通人,施施然給紅寒貧行禮,“梅千燈見過大當家。”
紅寒貧微微點頭,還挺客氣:“常聽小羽提起你。”
紅老二就在後面傻笑。
梅千燈開門見山:“今日托二當家帶我來,是想和大當家做一樁買賣。”
“哦?什麼買賣?”
隻見梅千燈從她的小包袱裡掏出三道黃燦燦的卷軸,送到紅寒貧眼前。紅寒貧饒有興緻接過去打開一看,疑惑看向梅千燈。
問:“梅管家這是何意?”
那是三道空白的聖旨,卻已經蓋好了玉玺。
梅千燈答非所問:“紅海盜這些年總是喜歡去和婆曳挑事兒,婆曳很是不待見大當家。”
大哥冷笑:“那又如何。”
“玉清若此次親自來我大楚想要聯姻,想必大當家也知道,半路或許沒少給皇女搗亂吧?”
沒等紅寒貧開口,紅厲羽先插嘴:“小管家你别說,我大哥還真派人去劫船了。隻可惜那皇女也是神算,知道聲東擊西,人根本不在那艘船上。”
遭來紅寒貧一記厲眼。
快三十歲的男人,梗着脖子死不承認。還裝作一本正經:“梅管家有話不妨直說。”
梅千燈便把玉清若在楚地的幾樁事情都抖給了紅寒貧聽,來煽風點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也算了,大當家用幼稚的手段對付婆曳想引起皇女注意,萬一弄巧成拙賠上整個辛苦打下的家業,似乎不值當。”
紅寒貧臉色不大好,隻問:“楚君打算出兵?”
“若是出兵,大當家可會袖手旁觀?”婆曳是小國,真的惹惱楚荀,拼個魚死網破,婆曳或許會傾覆。
紅寒貧不答,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梅千燈自然也知道他的選擇,忽然笑了。
大哥一臉不高興,隐忍着一股殺氣:“你笑什麼?”
“我看着大當家這般模樣,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他和大當家有點像,明明是能力挽狂瀾之人,可總存着三分幼稚,七分偏執。”
千裡之外,楚荀打了個噴嚏。
紅寒貧臉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
“這三道空白的聖旨,一道是皇上認大當家做幹哥哥。第二道是向婆曳請婚,為皇兄求娶婆曳玉清若。”
“第三道呢?”
“那是我以防萬一多拿的,如果大當家願意,大楚正是缺乏海上人才,可以用這聖旨為大當家加官進爵,反正皇上玉玺已經蓋上,條件随便你開。”
紅寒貧黑臉又寒上三分:“你竟是想招安我們?”
梅女俠不卑不亢,一點不怕紅寒貧,淡淡答:“不敢。若是大當家有更好主意,空白聖旨随便寫。”
一旁的紅厲羽嗓子眼跳到了心口,他真擔心下一刻大哥就會把梅千燈從船窗戶丢出去海裡喂鲨魚。
然,紅寒貧并沒有丢梅千燈,梅千燈也沒有多解釋。
隔了很久,紅寒貧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梅千燈徐徐從小包袱掏出最後一道聖旨,遞給紅寒貧。
紅寒貧打開的那一瞬,心想如果又是空白的話,就把梅千燈從船上丢下去喂魚。不過打開一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就是楚荀那一道冊封皇後的聖旨。
“你是皇後?”
“噗――”紅厲羽正喝茶,一口噴出,猛咳嗽。
梅千燈點頭。
女俠在此時此刻,昂首挺兇,對自己這個隐藏的身份特别喜歡,特别叫人爽氣。
“玉清若不會嫁的。”紅寒貧把幾道聖旨丢回給梅千燈。
梅千燈淡淡道:“大當家說笑呢?做海盜的人本就應該打家劫舍,搶個皇女回來當夫人,大當家難道從來沒想過?”
紅寒貧:……
這冊封皇後的聖旨也是這婆娘拿空白聖旨摁了玉玺以後自己瞎填上去的吧?這尼瑪哪來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