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鳳夫人一個頭重重磕在塵埃,“您目光如炬,明纓什麼也說不得,隻是容明纓替皓兒再說一句……那孩子什麼都不知道……除了那皿脈,他什麼也不是……金羽衛想必調查過他,他就是普通人家養大的普通孩子……他,他什麼都不會做啊陛下……”
“斬草不除根,必将為害己身。”天盛帝冷然道,“明纓,這是十多年前你率軍追殺大越殘軍時,對朕說過的話。”
鳳夫人重重一震,終于伏地痛哭。
“當初那個組織,現在在哪裡?”天盛帝默然良久,問。
鳳夫人搖了搖頭,“陛下,您也知道,當年他們被太子率軍千裡追殺,又被楚王攔截于千蹤谷,群軍覆沒……就連皓兒,也是明纓當時在谷中撿到的,一時心軟,予以收留,這麼多年,那組織的人從沒出現過,如果真的有人還活着,早就該出現在我們身側……可這麼多年,我們過得怎樣……想來您也清楚……”
天盛帝怔了怔,想起秋明纓母子三人十幾年來的艱辛,心中也動了動,沉吟不語。
鳳夫人趁他分神,向後退了退,拍開了兒子的睡穴。
鳳皓懵懂着醒來,一醒就大叫:“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别殺我别殺我!”眼神驚恐,顯見是做了噩夢。
“乖兒。”鳳夫人将他攬在懷裡,閉上眼睛。
天盛帝沉在鐵牢上端的暗影裡,默默看着席地相擁的母子,半晌,默然轉身。
“乖兒……”鳳夫人沒有回身,始終閉着眼睛抱着鳳皓,眼淚滾滾而下。
“别怕……”
一日前。
鐵牢前的光影那麼短暫,日頭起來或降下,落在牆面上,也不過手指長的光影。
鳳夫人盯着那光影,面無表情,似乎隻想抓緊時間多看一眼那人間的光,害怕錯過了便永難追尋。
鳳皓扒着鐵欄對外張望,不住道:“娘我昨天醒來看見有人出去,他們問過了是嗎?那什麼時候放我們出去?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快了。”鳳夫人淡淡道,“就快結束了。”
“那太好了。”鳳皓眼中閃着歡喜的光,“娘你放心,我出去一定會救你!”
“你是好孩子。”鳳夫人對他微微一笑,“娘相信你。”
鳳皓拉着沉重的鐵鍊,嘩啦啦響聲裡對鳳夫人撒嬌,“太重了,我都沒法睡覺。”
“就快好了。”鳳夫人将那沉重的鎖鍊捧在手裡,幫他減輕分量,“就快好了。”
有沉重的步聲傳來,階梯盡頭,出現幾個人影,赤甲金羽,神色冷肅,前頭兩人,手中捧着兩個托盤。
“是來放我的人嗎?”鳳皓大喜,沖過去晃鐵門。
鳳夫人身子顫了顫。
“咔嗒”十三聲機簧連響,精工密制的重鎖打開,當先兩人捧着托盤進來。
第一個托盤上,是一杯酒。
第二個托盤上東西多些,有一顆藥丸,還有一套宮裝式樣女子衣裙。
“夫人。”當先一男子語氣平闆無波,“陛下說,您看了就會明白,并請你親自請酒。”
鳳夫人目光,緩緩在那宮裙上掠過,最終停在了那杯酒上。
她眼神裡一片黝黑,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整個天地的光,都已經被藏在了她心底,不願被任何人照亮。
良久她慢慢起身,起身時,金羽衛隐約覺得似乎聽見她骨骼發出的格格聲響。
她慢慢走到第一個托盤前,端起了那杯酒。
她久久的端着那酒,似乎是端得實在太久,手指漸漸的有些顫抖,遠處一點灰色的微光照過來,那無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蕩漾着。
鳳夫人慢慢擡起手。
有那麼一瞬間,金羽衛突然感覺,好像面前這個一直很鎮定的女子,似乎打算把這酒倒進自己口中。
然而馬上他就看見鳳夫人平靜的端着酒,轉身,走向鳳皓。
金羽衛松了口氣,他看着鳳夫人依舊筆直的背影,眼中閃過既佩服又鄙夷的神色,向後退了一步。
“皓兒,渴了嗎?”鳳夫人款款端着杯,立在鳳皓面前,“喝杯酒吧。”
鳳皓自從那酒杯端起,就已經怔在了那裡,此時嘴唇哆嗦着,連眼神都變成了驚恐的鐵青色,“娘……娘……你要做什麼?這是什麼?”
“酒。”鳳夫人靜靜的将酒杯遞過去。
“不!不!”鳳皓突然嚎叫起來,連滾帶爬的拽着鐵鍊爬向牆角,看鳳夫人伸過來的手就像看着蒼天之巅伸下的魔爪,“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我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瘋狂的嚎叫着,胡亂揮舞着手試圖推開那可怕的東西,鳳夫人躲閃不及,酒液潑出了點,金羽衛連忙上前接住。
“兩位,我完成不了陛下的交代。”鳳夫人不動聲色的交回金杯,走回原地,背對鳳皓坐下,“拜托了。”
兩個金羽衛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陛下本來就沒說一定要鳳夫人親自灌酒,隻要她肯親自奉酒,陛下就願意原諒她,給她一個機會。
兩名金羽衛捧着酒,走了過去。
鳳夫人靜靜坐着。
她面對着牆壁,遠處油燈的光芒照過來,将身後人的影子拉長,如幢幢鬼影,投射在牆壁上。
強壯和弱小的人影……巨大的裝滿毒酒的晃動的金杯……縮在牆角無處可縮的少年……被大手捺倒在地的身體……一個影子踩着背一個影子掰開嘴将酒杯重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