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山寨,道:“這山坳雖然隐秘,但絕非安身立命之地,此間上方雖是絕壁,但也并非不可攀援,一旦給人探知地形從山壁而下,以弓箭手四面壓制,你們豈不是被困在中間挨打?”
她手說口比,連說幾條,從整個寨子的布局、人員安排、武藝學習、甚至連人家明哨暗哨的安排都瞬間挑剔了一遍,衆人靜靜聽着,有人似懂非懂,有人眼中卻有光芒閃爍,漸漸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那少年寨主也聽得目放異光,但驕傲的天性還是讓他忍不住出口辯駁,“你懂什麼,這是我們按照……”
“鈞兒住口!”
一聲沉喝突然傳來,四面的人紛紛回首躬身,轟然道:“老寨主!”
鳳知微回首,便看見正廳前不知何時站了位黃臉中年男子,由兩個男子扶着,正認真打量着她,随即聽見那少年抗聲道“爹,您……”
“你住嘴。”那男子決然一揮手,轉向鳳知微,已經換了一臉和藹神情,道,“這是犬子少鈞,讓客人笑話了。”
鳳知微笑吟吟負手看着他,不在意的道:“無妨,無妨。”
她托大的态度讓那叫少鈞的少年氣得七竅生煙,脖子上都梗出青筋,卻礙于老爹威嚴,不敢再插嘴。
“在下齊維,不知客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男子看人的眼光很特别,帶點涼帶點哀傷帶點警惕,沉沉的注視着鳳知微,手一讓,“還請廳内奉茶。”
“請。”鳳知微也不客氣,看也不看齊少鈞一眼,和那男子相攜進了正廳,齊少鈞在原地怔了半晌,跺跺腳,跟了上來。
“還沒多謝先生剛才對犬子手下留情并贈藥之恩。”分賓主坐定,男子便開口相謝。
鳳知微笑起來眼中水汽濛濛,“該當的。”
男子也不問她為什麼叫該當的,自顧自捧着茶碗沉思,似乎有什麼話想問卻問不出來,鳳知微打量着他,卻發現他年紀應該不大,頂多四十餘歲,面目和齊少鈞十分相似,隻是似乎有舊疾,臉色發金,神情憔悴,看起來便老了許多。
她想了想,從懷裡掏出隻瓶子遞過去,誠懇的道:“看齊老伯似乎有火燥宿疾?我這裡有點藥,或者可以試試。”
齊維有點驚異的看她一眼,道了謝,将瓶子收起,并沒有立即吃。
忽聽腳步蹬蹬聲響,齊少鈞闖了進來,一指鳳知微,大聲道:“阿爹你不要拿這人的東西!他莫名其妙的肯定不安好心,莫不要是官軍的探子!”
“你出去!”齊維一瞪眼,又把那孩子給罵出去了。
鳳知微淺淺一笑,心想這孩子雖然傲岸,但看得出來很孝順,不然他這病歪歪的老父,一推就倒,哪裡能淩駕他之上說一不二?
“看先生口音舉止,似乎不像我西涼人氏?”齊維猶豫了半天,終于開始了第一句。
鳳知微淺笑品茗,回答得漫不經心而又石破天驚。
“我西涼?齊将軍真是在說笑話,你天盛舊将,如何成了西涼人?”
“哐啷!”
茶盞落地炸成粉碎,齊維霍然站起,齊少鈞唰的一下探頭進來看看,又被拽了出去。
鳳知微高踞座上不動,連喝茶的動作都沒改變。
“你……你……”齊維的聲音都已經變得嘶啞,一個“你”字說了十幾遍竟然都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面色通紅兇膛起伏氣息不穩,隻得扶住桌案。
“扶老寨主坐好,給他順順氣。”鳳知微淡淡吩咐那兩個男仆,兩個男仆面面相觑,有心不聽,卻覺得這人閑淡态度裡自有不容違抗的威儀,上前來将齊維扶住。
齊維拂開下人,盯着鳳知微,掙紮着嘶聲道:“閣下今日一定要有個交代,不然我這天鳳寨,就算傾盡全寨之力,也容不得閣下來去自如!”
“對!”齊少鈞再次探頭進來,大聲道,“殺了你這狂徒!”再次被拽走。
鳳知微放下茶碗,注視着齊維,淡淡一笑,“天鳳寨,天鳳寨……可是天盛之天,火鳳之鳳?”
這一句出來,齊維身子又是一晃,鳳知微卻已經微微歎息,起身眺望四周,悠悠道:“想不到在這裡,竟然見着了當年火鳳軍中唯一的男将,秋帥的左右膀臂之一,齊将軍。将軍當年在滕山一役中失蹤,秋帥多方尋找而無果,後來接到消息,說齊參将和麾下一支小隊在滕山南麓力戰而亡,死後屍骨被焚燒殆盡,秋帥後來派人潛入滕山,隻看見一片焦土……不想将軍竟然還活着!”
她口中淡淡吐出的“秋帥”,令齊維聽了如被雷擊,他張大了眼睛,一瞬間當年那些炮火硝煙戰場生涯自歲月盡頭飛奔而來直入眼底,那皿染黃沙白骨賦詩的年月,箭雨硝石中飛舞的火紅鳳凰旗幟,還有旗下黑發獵獵舉戟前指的少女将軍,瞬間重回,卻令人恍如隔世。
他震驚的望着眼前少年,先前他疑心他是傳聞中那位天盛使節少年重臣魏知,如今人看着雖然像,但是所說的話,卻令他字字驚心。
鳳知微卻已經默然不語,慢慢喝茶,齊維若有所悟,揮退了身邊所有人,連齊少鈞都被趕出好遠,才伸手對鳳知微一引,“這廳後有處瞭望台,可望見前方絕谷景緻,不知道先生有無興趣前往一觀?”
鳳知微滿意的望他一眼,點點頭,這一眼令齊維心中又是一震——平靜而自有堅執力量的眼神……多麼像那個人!
他突然覺得肺腑間隐隐的抽痛起來。
兩人步入後廳瞭望台,那是一處全木的寬闊平台,搭得極高,人立于其中而受天風滌蕩清洗,自在曠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