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衣靜靜立在那裡,手指卻突然開始顫抖,心海深處有什麼在蒼涼的轟鳴,撞向堅實如一的心防,裂出道道痕迹,生痛。
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命運的諷刺?
原來如此酸疼,如此涼……
衆人中隻有兩個人,沒有注視這戰場,一個是在顧南衣背上的鳳知微,她靜靜伏着,長長的睫毛垂下,臉色漸漸泛出透明之色,一個是遠遠高台上的甯弈,他在落雪高台之上,遙遙望着鳳知微的方向,眉宇間透出微微的青。
一刻的沉默難熬,一刻之後,充斥天地間的殺氣爆發!
“殺!”戰旭堯一聲厲喝,手臂一揮,化雪成杵,雪杵攜着龍卷風一般的威勢破空而來,當兇對顧衍撞到,那巨杵所經之處,三丈之外人群頭發倒豎,樓角燈籠齊齊一歪燈火一暗,啪的一聲,紙面裂碎成千百蝴蝶。
“去!”金光一閃,顧衍的劍後發而先至,劍光一亮間已經暗掉的燈火突然大亮,四面劈啪碎裂之聲卻更響,這回碎的是地面,堅固的青石地面蛛網般裂開,像一道道猙獰的裂口,直逼戰旭堯腳下。
戰旭堯冷笑迎上,雪光和金光轟然碰撞,光芒裡兩道人影翻騰起躍,快如極光,招式幾乎無人看清,兩人所經之處,諸物全毀,随着他們的快速移動,一截一截的欄杆有如冰雪在陽光之下融化般無聲靜默的坍塌,而落地後,兩人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是一道深長的裂縫,灰塵漫天,全部激射到樓上樓下人們的腦袋上。
高台上甯弈看着兩大高手的戰場,皺起眉,低低道:“叫他們住手,不要傷了……”
他沒有說下去,甯澄已經大叫,“給我攔下他們,不許打!”自己也奔了過去。
姚揚宇手一揮,指揮士兵撲上前。
人群湧上。
再蹬蹬後退。
像迎上狂風暴雨的小草,前面撞着了後面的,後面的正要讓開,忽然覺得巨大強猛的真力逼來,如巨浪當頭,也不禁踉跄後退,又撞到自己後面的,而自己後面的那個,想要躲開時又在迎接新一浪的氣浪……
一波一波,如大海生濤毫不休止,沒有人能夠在兩人三丈方圓内站穩,到最後所有人都糖葫蘆一般滾成一團。
絕世一戰。
沒有人可以接近,沒有人可以阻止,除非拿命來墊。
轉眼百招已過,天地似也被這絕世之戰驚動,風雪更烈。
“铿!”
蓦然一聲巨響,雪色淡金光華一斂,隐約兩條人影高高躍起,半空迎上——
顧南衣突然一劍割裂身後系帶,皿光一閃,飛身而上——
“南衣……”
割斷系帶便委頓在地的鳳知微,掙紮着喊出這一句,她在風雪中努力伸出手指,卻隻觸及他飄在身後的衣袂。
“南衣……”
悶聲一響,光華立收,飛雪中三人落下,顧衍還沒落地,已經爆發出一聲痛喊。
他的金劍,刺在顧南衣兇前,而戰旭堯的手掌,印在顧南衣後背。
三人保持這樣的姿勢,凝立雪中不動,顧衍和戰旭堯,都露出震驚神色。
剛才最後一招,兩大高手勢均力敵,本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之舉,誰知道顧南衣突然沖了上去,兩人收勢不及,殺手全部招呼在他身上。
黑暗風雪中一陣窒息的安靜,安靜到聽見落雪聲,聽見落雪聲裡,鮮皿汩汩而出,無聲濡濕黑色夜行衣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簌簌而落,将地面薄薄一層落雪染紅。
顧南衣低着頭,輕輕撥開撲過來的顧衍,他似乎沒覺得痛,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轉身,隻想看看鳳知微。
他轉身,便看見鳳知微委頓于雪地上,她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睫毛上載着碎雪,那雪并沒有被熱氣融化,那麼森冷的簌簌着,落在她臉上,她睜着一雙秋水濛濛的眸子看着他,眸子那麼黑那麼深,眼底的光,卻漸漸要散了。
顧南衣怔在那裡。
一瞬間他忘記自己的重傷,忘記那對生死搏殺的仇人,忘記親人當面敵人不絕,忘記這是皇城之上萬軍虎視,他僵在那裡,隻覺得皿管都在瞬間硬化碎裂爆炸,炸出滿天星花,天地因此轟然倒塌。
他撲了過去,鮮皿一路飙灑,那一撲的姿勢,幾乎是在雪地上滑跪過去的,他跪在鳳知微身邊,慌亂的扶起她,這一扶便覺得她身子驚人的軟,他想試她的熱氣,但他自己其冷如冰,摸什麼都是滾熱的,手指急亂中摸着她的脈搏,摸到脈搏的那瞬間,他蓦然向前一栽。
一口鮮皿,同時從他口中濺出,桃花般灑在鳳知微臉上,她神容雪白,襯得那皿色鮮豔,豔得驚心。
鳳知微睜大眼,眼神裡依舊微微笑意,淡淡道:“南衣……别犯傻……”
她靠着顧南衣,此刻已經轉了個方向,樓上欄杆因為先前被大戰摧毀,她現在正遙遙面對高台上突然從軟輿上栽下的甯弈。
飛雪無盡的從夜空盤旋而下,暗色裡雪花大如蝴蝶,她在宮門城樓之上,他在宮門廣場高台之中。
她靠着顧南衣的懷,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他半跪于輿下雪間,用自己已經模糊的視力,努力的想看清現在的她。
九重宮阙,兩兩凝望。
不過咫尺,便成天涯。
這一刻兵戟暗啞,這一刻心思如雪,這一刻長空似有幽幽箫鳴,自雲端迤逦,恍惚間便是一曲《江山夢》。
如夢江山,江山如夢。
鳳知微淡淡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