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統一,也就看不出身份高低,學子們相處更加自然随意,不過仍有悄悄傳言,說書院裡有些學生身份很高,很高很高,有人問:多高?被問的人一定神秘兮兮搖手指――不可說,不可說。
鳳知微一路走着,一路聽燕懷石介紹書院滔滔不絕,聽那熟悉程度,哪裡像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學子,倒像已經在書院求學了三四年。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鳳知微問他。
燕小厮笑嘻嘻撚了撚食指拇指,示意:銀票萬能。
“燕家富有海上,為什麼還要跑到京中四處鑽營,受這個氣?”
“朝廷重農抑商,商家再富甲天下,都要仰地方官鼻息。”燕懷石仰望青溟書院飛檐,玩世不恭眼神突然沉潛幾分,“帝京,總是個機會很多的地方。”
鳳知微一笑,心想世家大族子弟衆多,下代家主一定也競争激烈,這位跑到帝京,要麼是不堪傾軋被流放的,要麼就是見識開闊,意識到帝京資源将來會為自己争位加分,特意跑來的,看這燕家小子靈活做派,後者可能性更大。
老蒼頭将他們帶到正院,交給一個中年文士,附耳在文士耳邊說了幾句,那人微露驚異眼神,随即笑着請鳳知微錄了名字履曆,鳳知微早就為自己編好了一套假履曆――出身山南道的農家小子魏知,父母雙亡,托庇京中親戚門下。
那人又細細問兩個随從的身份,看得出來書院外松内緊,對内部安全其實還是十分上心,四周行走的人也大多步伐輕捷,懷有武功,燕懷石是個渾身機關一按就動的,不用鳳知微交代,早就編了一套可信說辭,連顧南衣都捎帶上了。
顧南衣始終靜靜站在鳳知微身邊,衣袖垂落,不言不動,眼光隻落在面前一尺三寸地,廳堂裡的風拂起他笠下輕紗,偶有白玉般精緻的下巴一閃。
來來往往的人都對他多看一眼,為那玉雕般的精美和凝定所吸引,卻又在下一刻立刻掉開眼去――一定是武林高人,高人都是這麼神秘不正常的。
隻有鳳知微堅信,那隻是個缺心眼而已。
做好登記,接過代表學子身份的腰牌,按照那文士的指示往書院後院住宿處走,鳳知微十分訝異的笑道:“全天下都傳青溟書院如何難進,如今看來竟然這般簡單。”
燕懷石眼珠一轉,鬼兮兮看了她一眼,心想叫你小子裝蒜!
鳳知微剛走出幾步,忽聽不遠處一陣鼓噪呼嘯,四面行走着的人頓時像是得了号令,唰一下避到道旁,鳳知微還沒反應過來,便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有人從她鼻子前飛速掠過,柔軟的衣料拂在她面上,散發出一陣似曾相識的熟悉香氣。
顧南衣的衣袖,刹那間擡起,手指閃電般遞了出去,然而那影子遊魚般的從鳳知微身邊掠過,鳳知微愕然轉頭,才看見好像是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腳不點地的拖着,飓風般歪歪扭扭卷過,一路還亂七八糟的打招呼:“啊,借過!啊,沒撞着您吧!啊啊,暴風過境,閑人讓路!”
閑人唰唰的讓路,個個心照不宣,連燕懷石都跳了開去,隻有鳳知微和顧南衣,傻兮兮猶自站在路當中。
鳳知微還在想,不是人已經蹿過去了麼?還讓個什麼?
不過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别跑……”
鋼絲一般尖利的嗓子,緊追着那人逃去的滾滾煙塵,筆直穿入衆人耳中,随即一片花團錦簇紅紅綠綠,六七個挽着袖子露着胳膊撒着大腳舉着砧闆的女子,花裡胡哨的再次從鳳知微面前卷過。
所經處一片香風,鳳知微嗆了一鼻子的濃豔胭脂,妓院小厮鳳知微立即認出那是廉價胭脂“夜來香”。
“這是個……什麼事兒?”鳳知微眼見着那一群鄉下莺燕以剩勇追窮寇之勢呼嘯奔騰而去,難得結巴。
要不是這裡是地位高尚清名卓著的青溟書院,她會以為自己來到了鄉下菜市。
“哦。”唯一淡定的是燕懷石,幸災樂禍的道,“正常,以後你每天都有可能看見兩三次,習慣就好,晚了,趕緊去吃飯,吃完休息,明天大哥你就得分堂了,看看是去政史還是軍事。”
鳳知微一笑,三人去了飯堂,今晚開飯是手擀大肉面,大瓷碗裝得滿滿,油光閃亮紅燒肉七八塊,不夠再添,面條味道樸實,香氣醇厚,滿是鄉野實在氣息,滿堂都是抱着大碗亂逛的學子,滿堂響着稀裡呼噜的喝面條之聲。
燕懷石很快進入狀态,抱着大碗一邊喝一邊就不知道蹿到哪桌去拉關系了,完全沒有富家子應有的不适感,鳳知微呆滞一會兒,立刻開始入鄉随俗的學着吸面條,一邊想這青溟書院哪裡像個書香盈庭的天下學府,簡直就像帝京郊外的老農家。
喝了一會,發覺身邊詭異的安靜,再一看,顧南衣坐在一邊,一手端碗,一手微微掀開紗笠,露出的半張臉輪廓精緻得令人想抽氣,滿堂的人都放下碗看他,他卻毫無所覺的隻看着自己面前的碗。
鳳知微扯扯嘴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少爺您這是吃還是不吃啊?少爺您這是在吃面還是在賣臉啊?
随即便聽見顧南衣喃喃數:“一、二、三……七!”
什麼七?
“砰!”
心底一個問号還沒解答,砰一聲顧南衣重重放下碗,湯汁四濺,鳳知微唰的一讓,四面偷窺客齊齊一跳。
“七塊!”
七塊……什麼七塊?鳳知微看他一直低頭看碗,似乎是在數碗裡的肉?她探頭過去一數,果然是七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