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像誰,一時想不出。
那少年站起,單手按桌,喊出這一句後便虎踞龍盤的瞪視着四周人,大有你們不贊同我我就罵人之勢,他身側,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大眼睛少年,拉了拉他衣袖,低聲道:“别,别,坐下,坐下……”
少年不耐煩揮開他的手,衆人都不說話,這兩人是兄弟,溫和羞怯的兄長叫林霁,跋扈嚣張的弟弟叫林韶,本來就是書院裡比較特殊的人物,雖然衣食住行也沒什麼特别,但是身邊随從龍行虎步,一看就是頂級高手,何況兩人氣質迥然不同于普通官家子弟,在這裡學習的都是人精,平常都很聰明的拉開距離。
當然,這事,新人鳳知微是不知道的。
堂上白發胡老頭,瞪着那兩人,眼神掠過一絲無奈,搖搖頭。
林韶豎起眉毛,目光更加淩厲,道:“大位之争,豈能拘泥于非常手段!”
這話一出,衆人齊齊目光一跳,随即露出天聾地啞表情――這種話别說是說出口,便是聽,最好也是别聽的。
鳳知微眉頭一挑,一時倒覺出危險,不想再多話,卻聽胡先生道:“魏知,你有何看法?”
一堂目光齊刷刷轉過來,鳳知微愕然擡頭,堂上老家夥笑得和藹可親,可眼神根本不是那回事。
兩人對望一瞬,各自在對方眼底找到了某種以狡詐聞名的動物的感覺。
随即鳳知微恭敬站起來,斯斯文文道:“學生不知。”
林韶立即嗤的一聲,衆人竊竊私語,目光微嘲,鳳知微泰然自若。
“老夫不喜歡白癡。”胡先生慢條斯理道,“凡是毫無主見者,以後都可以不要來見老夫。”
我跟你有仇嗎?
鳳知微無辜的看着老家夥,不明白自己這個剛來幾天的新人如何便入了這老頭的眼,不依不饒不肯放過。
半晌她歎了口氣,道:“是,學生認為,四皇子賀聖壽送骊馬,本就不對,不可能讨皇帝歡心,本就無需費神應對。”
一言出衆人嘩然,林韶一臉不屑,看了樣子似乎想跳過來辯論,被林霁死命拉住。
“哦?”胡先生笑得意味深長,那笑容看在熟悉他的學生眼底,都在哀悼鳳知微胡言亂語,以後怕是真的不能上這政論課了。
“骊馬出自我北方鄰國大越,但在大越,也是極其稀少的名種,非皇親國戚不可得,便是往年貢品,也難見此馬。”鳳知微垂下眼睫,“而厲帝末年,國内不靖,戰亂紛起,大越蠢蠢欲動,不再服從大成朝廷管束,陳兵邊境,不斷叩邊,兩國局勢一觸即發。”
“而四皇子,呃……據您剛才意思,就是為了鎮服大越,才遠赴邊關的。”
鳳知微說完,靜靜一躬,坐下。
滿堂人還在怔着,不知道她這沒頭沒腦兩句話什麼意思,有幾個人有點明白了,露出恍然的眼光,大部分人還懵然着,林韶嚷嚷:“說了半天說了什麼?莫名其妙!”倒是林霁再次拉下了他,轉頭看着鳳知微,露出驚異和深思的表情。
鳳知微垂目斂眉,毫無火氣――她從不和白癡一般見識。
都說得那麼明白了,大越和大成交惡,雙方商家互市一定已經中斷,邊境封鎖,這名馬從哪兒來?又是怎麼過來的?再聯想到四皇子鎮守邊關,手握重兵,面對大越,而這馬隻有皇族才能用,這其中的深意,仔細想來,怎麼不會讓人毛骨悚然?
真的,什麼也不用做,隻需要在皇帝耳邊輕描淡寫提醒一句,皇帝如果不聯想到握兵在外的四皇子和大越皇族勾結,她就不姓鳳。
哪怕四皇子這馬來路正當也沒用,領兵在外的皇子,向來是皇帝最易猜忌的對象。
堂上胡先生不動聲色,眼神審慎。
“那你覺得,剛才諸位的建議如何呢?”
胡老頭子居然還不肯放過她……
鳳知微歎了口氣,逼上梁山幽怨的答:“尋更好的禮,不過是個笨辦法;在馬上做手腳,也不是那麼容易,保不準會被其他虎視眈眈的皇子推入陷阱,至于半路殺了那馬――先不談容易與否,一旦事情暴露,傳到厲帝耳中,就是罪在欺君詛咒皇帝,罪名可比送錯禮嚴重得多――那馬不管厲帝中意不中意,那是壽禮,壽禮被毀為大不祥,沒有哪個皇帝不介意這個。”
“有所為有所不為。”她最後淡淡道,“在這件事中,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不為。”
“很好。”滿堂靜默中,胡先生終于點點頭,老先生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對人有肯定之語,鳳知微還不覺得什麼,熟悉胡先生的人,看鳳知微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林韶皺着眉,盯着意态悠閑的鳳知微,半晌突然一拍腦袋,咕哝道:“十哥……我怎麼覺得這例子有點耳熟啊……”
林霁一把捂住他嘴,怒其不争的歎口氣,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林韶“啊”的一聲差點喊了出來,又被再次捂住嘴。
在兄長掌下撇撇嘴,林韶寶光璀璨的大眼睛瞪着鳳知微,暗罵:又是一個奸人!
而林霁,則仔細盯着鳳知微,眼神古怪。
而窗外,垂落的柳條輕輕搖蕩,剛才樹下人影,已經不見。
半個時辰後,青溟書院後院一處靜室内,茶香袅袅,竹簾半卷,雅室門口一人披發而立,衣袍下白色長褲若隐若現。
他一邊喜滋滋盯着院門的方向,一邊鬼鬼祟祟聽着四面動靜,不住緊張兮兮問:“七朵金花今天真的去集市了?”